出版說明

再版自述

序言：我們眼中的歐洲文明

章 歐洲文明之源

第二章 中世紀（一）

——歐洲文明的制度萌芽

第三章 中世紀（二）

——基督教文明及其擴張

第四章 “民族國家”

——近世歐洲政治文化特征之一

第五章 “歐洲觀念”

——近世歐洲政治文化特征之二

第六章 思想解放

——人性的解放，理性的解放

第七章 革命

第八章 無商不富

第九章 工業化、科學與近代歐洲

第十章 19世紀的歐洲政治

第十一章 昨天的歐洲

第十二章 歐洲與世界

第十三章 歐洲與中國

結束語

附錄：歐洲文化史論課程講演摘錄

新編版後記

我在少年時期，即有一種印像，就是歐洲是個很小又很遠的地方。法國詩人瓦萊裡曾嘆惜說：“歐洲隻不過是歐亞大陸的一塊小海角呵！”然而這“海角”十分美麗而富饒，與比它大得多的亞洲相比，是一片生長著鮮花綠草的花園。

後來漸漸曉得了這塊“海角”的祖先同我們的祖先有差不多的年齡。它的歷史同樣有如一幅畫卷；展開它像做一次美不勝收的長途旅行。例如從荷馬史詩時代起一路觀賞，就會自然而然地發覺，“文明”在歷史的不停川流中，是那樣五彩斑斕，那樣具有多樣性。歷史本來就是有多種面孔交疊在一起並且不停地在變幻的。打開歐洲歷史，容易看到的往往是尖銳的社會衝突，宗教的、民族的、階級的壓迫、鬥爭和戰爭；但是任何動亂都沒有妨礙物質文明、技術發明、經濟生活一個世紀接著一個世紀地積累起來，以致把這塊“海角”裝扮成世界上富裕而有活力的一隅，並且從這裡把觸角伸向這一隅以外的無限廣袤的空間。而尤其在精神領域裡，這“海角”從來都是人文荟萃之所，世世代代聚集著那麼多有世界影響和有歷史影響的哲學家、科學家、詩人、音樂家、畫家……每個世紀都向人類貢獻出許多“精神精英”。

因此，在歐洲歷史的漫遊途中，我不時地要停住腳步為之神往。希臘的睿智、羅馬的帝王氣像、拜占庭的輝煌，誠然使人想見到那古典文明的典雅、優美和大氣磅礡；而文藝復興、宗教革命以降的幾個世紀，尤其使我感到興趣盎然，覺得歷史腳步突然間加快了。這些時期就像昨天那樣切近，在陰霾森寂的天空中洩出了一道亮色，使歐洲大地在晨光曦微中蘇醒起來。接下來的18世紀，啟蒙運動和工業革命作為時代的標志，把理性的大幕完全打開了，歷史的“包袱”似乎在這個時候解開了。崇尚理智，反對迷信，成為這個時代的精神。伏爾泰說：“請先說服我的理智。”還說：“我們尊敬的是憑真理的力量統治人心的人，而不是依靠暴力來奴役人的人，是認識宇宙的人，而不是歪曲宇宙的人。”康德說：“要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智！這就是啟蒙運動的口號。”

歐洲社會的發展方向至此驟然明朗起來了。如果歷史允許假設的話，那麼不妨說：如果歐洲沒有從文藝復興到啟蒙運動這幾百年關鍵性的歷史，歐洲可能百分之百地仍然滯留在中古時代；盡管社會生產、乃至人的生活質量可能會有某種程度的改善，但是社會總體依然可能禁錮在沉悶而凝固的空氣裡而難以大踏步地前進，中世紀為近代社會提供的前提條件（如工商業的發展、市民社會的某些因素）也難以充分發揮作用而成為近代社會的動力。

然而歷史的辯證法預告，當現代資本主義在歐洲羽翼豐滿時，19世紀後半葉便宣告歐洲社會將要迎接新的歷史階段了：歐洲獨自發展的時代正在悄悄地過去，世界其他地區或者已經成為、或者將要成為歐洲的競爭者。突出的例子便是吸收了，並且改造了歐洲經驗的美國已然顯現出後來居上、青出於藍的趨勢。

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世界醞釀著大變化，歐洲同樣醞釀著大變化。值此進入新世紀的時刻，回過頭來看20世紀的歐洲，定會發現，歐洲從世紀初起便明顯地把“把交椅”讓給了美國。任何一個民族都可以努力憑借自己的想像力和創造力去塑造自己的形像，但是任何民族都不能不受時代潮流的驅動。20世紀的歐洲不可能繼續以19世紀的姿態出現在世界上，而是在以下兩個方面與19世紀完全不同；而下半個世紀與前半個世紀又有很大區別。

，進入20世紀以來，歐洲從舞臺的中心位置逐漸而又迅速地移於舞臺的“側翼”。這種變化或者可以稱之為歐洲在世界地位的“邊緣化”。1914—1918年的次世界大戰實際上是歐洲戰爭；戰爭使所有歐洲國家氣，美國則一躍成為強權。緊接著次世界戰爭，一些歐洲國家忙著聯合武裝干涉蘇俄；沒有很久，歐洲還沒有得到足夠的喘息的時間便又被希特勒法西斯主義拖進再一次更為慘重的災難之中。第二次世界大戰使美蘇成為對立的兩個超級大國，歐洲因而一分為二，各自隻能充當美蘇的伙伴。蘇聯、東歐解體後歐洲以意識形態劃界的局面宣告結束了，但是歐洲仍不可能因而取得在世界問題上的支配地位；在許多重大的國際問題上，歐洲的聲音不僅不能與美國相比，甚至趕不上已經從“超級大國”的位子上降下來的俄羅斯。歐洲在諸如中東、波黑、北約東擴以及海灣危機等等問題上，雖試圖發揮作用，但顯然都隻是“配角”（當然是很重要的“配角”）。至於在亞洲太平洋地區，更主要是美、日、俄、中的活動範圍，歐洲竭力涉足，其影響力至今仍是有限的。

（這裡所謂“邊緣化”，隻是歐洲在世界大格局中的地位的一種表像，考其所以然之深刻理由，則必須對歐洲的制度史做深入研究。簡言之，根本原因當在托克維爾所揭示的“舊體制”之所以“舊”及其滲透在各方面的深潛而久遠的影響。再有，歐洲殖民帝國的瓦解，也起了“釜底抽薪”的作用。這兩方面的問題，美國都沒有，所以能夠“輕裝上陣”。這隻是大而化之的看法，有待深究，我如有可能和精力，期以另外的著作試圖詳及。）

第二，歐洲更加關注歐洲內部的發展問題了，更加重視推動“一體化”的進程。其動力有二：一則是歐洲各民族在各方面的相互依賴的程度使它們誰也離不開誰；事實上無論有沒有“歐洲聯盟”之類的組織，歐洲總要有自己的內部市場以及與之相聯繫的整合趨勢。再則，幾乎是同樣重要的，歐洲所面臨的國際競爭（不復是如19世紀那種歐洲列強間的競爭）需要歐洲各國進行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聯合或合作，以共同應對歐洲以外的壓力和挑戰。

因此，聯盟的道路是勢之所趨的；而存在於歐洲的古老的歐洲觀念，恰可提供歷史的和人文的支持。

這兩種趨勢——世界地位的“邊緣化”和歐洲範圍內的“一體化”——及其內在聯繫，構成了歐洲在20世紀的特征，並延續到本世紀。

今天的歐洲已經空前地融入整個大世界之中了。歐洲已不能獨自稱雄，至少在實力上比美國差得多；但是它所貢獻給人類的精神財富並沒有因而減少其價值。這主要表現在：

，它走過的道路，其中的經驗和教訓，其中所包蘊的各種思想，特別是啟蒙運動時期的思想，仍具有久遠的影響；世界各地區在設計自己的發展道路的時候，總不免要參照、借鋻歐洲近幾百年的經歷。

第二，高科技的中心固然轉移到美國，但是歐洲在理論科學和重大科技發明方面，仍是高度發展的重鎮。在“全球化”和信息革命時代，歐洲居於先進行列的地位，是不必多說的。

第三，歐洲，是政治學和經濟學的大實驗室。那麼多的理論、主義、政策、制度，都在這個時期經歷反復試驗，因而不斷提供新的經驗。尤其是在“一體化”進程中，這樣多的主權民族國家的國家聯盟進行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諸方面的“整合”實驗，更加引人注目。這樣的“一體化”隻能產生在歐洲；一種多國聯合的政治經濟學，將為其他地區的“一體化”提供有益的經驗和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