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紅樓心語：透過言行看妙玉

二、讀《紅樓夢》回：全書主旨與多個像征

三、讀《紅樓夢》第二回至第三回：正邪之論與寶黛故事的伊始

四、讀《紅樓夢》第四回：外強中干的強勢群體

五、讀《紅樓夢》第五回：判詞淺析與太虛幻境的“不虛”

六、讀《紅樓夢》第六回：由劉姥姥一進大觀園看賈府經濟狀況

七、讀《紅樓夢》第七回：眾人物性格與寶玉、秦鐘的關繫

八、讀《紅樓夢》第八回：比較“金玉良姻”與“好知運敗金無彩，

堪嘆時乖玉不光”

九、讀《紅樓夢》第九回：寶玉性格初探

十、讀《紅樓夢》第十回：關於秦可卿的分析和疑惑

十一、讀《紅樓夢》第十一回至第十二回：鳳姐之善與毒

十二、讀《紅樓夢》第十三回：由秦氏之死再看可卿

十三、讀《紅樓夢》第十四回：試論王熙鳳的理家纔能

十四、讀《紅樓夢》第十五回：純真善良的寶玉與老謀深算的鳳姐

十五、讀《紅樓夢》第十六回：當大體的喜掩過個人的悲

十六、讀《紅樓夢》第十七回至第十八回：寶玉的“歪纔情”

十七、讀《紅樓夢》第十九回：從寶玉、黛玉的純潔友情說起

十八、讀《紅樓夢》第二十回：賈府丫頭的眾生相

十九、讀《紅樓夢》第二十一回：寶玉與襲人的關繫

二十、讀《紅樓夢》第二十二回：大家族的語言規矩與寶玉的慧根

二十一、讀《紅樓夢》第二十三回：寶玉、黛玉愛情的真正開端

二十二、讀《紅樓夢》第二十四回：《紅樓夢》裡的“杜拉拉升職記”

二十三、讀《紅樓夢》第二十五回：是賈府尷尬人

二十四、讀《紅樓夢》第二十六回至第二十七回：“思維定勢”的後果

二十五、讀《紅樓夢》第二十八回：莫把寶玉的情感世界想得太復雜

二十六、讀《紅樓夢》第二十九回：草蛇灰線，伏延千裡

二十七、讀《紅樓夢》第三十回：寶釵多心，我們不必一起多心

二十八、讀《紅樓夢》第三十一回：再論寶玉的感情問題

二十九、讀《紅樓夢》第三十二回：當寶黛的愛情形勢終於明朗

三十、讀《紅樓夢》第三十三回：從寶玉挨打窺探賈府內外的明爭暗鬥

三十一、讀《紅樓夢》第三十四回：寶玉挨打，隻有寶玉“不疼”

三十二、讀《紅樓夢》第三十五回：賈府的精致生活與《紅樓夢》

一書語言風格的影響

三十三、讀《紅樓夢》第三十六回：一切歸於無聲

三十四、讀《紅樓夢》第三十七回至第三十八回：從兩次

“起詩社”看文科學習

三十五、讀《紅樓夢》第三十九回至第四十一回：由劉姥姥二進

大觀園再看賈府的經濟狀況

三十六、讀《紅樓夢》第四十二回：關於寶釵、黛玉的和好

三十七、讀《紅樓夢》第四十三回：關於尤氏

三十八、讀《紅樓夢》第四十四回：賈府主僕的微妙關繫

三十九、讀《紅樓夢》第四十五回：問世間情是何物

四十、讀《紅樓夢》第四十六回：反抗精神

四十一、讀《紅樓夢》第四十七回：《紅樓夢》中的寫作套路初探

四十二、讀《紅樓夢》第四十八回：香菱的“雅”與“痴”

四十三、讀《紅樓夢》第四十九回至第五十回：詩意的生活與

燈謎新解

四十四、讀《紅樓夢》第五十一回：襲人妃省親的縮影

四十五、讀《紅樓夢》第五十二回：誰坐在井裡，看著怎樣一片天

四十六、讀《紅樓夢》第五十三回至第五十四回：當傳統遇到前衛

四十七、讀《紅樓夢》第五十五回至第五十六回：女孩們的

“小試牛刀”

四十八、讀《紅樓夢》第五十七回：單純目的與負面作用

四十九、讀《紅樓夢》第五十八回：一種“可怕”的感覺

五十、讀《紅樓夢》第五十九回至第六十一回：淡之處亦見經典

五十一、讀《紅樓夢》第六十二回至第六十三回：賞寶玉生日兼為

黛玉正名

五十二、讀《紅樓夢》第六十四回至第六十九回：誰的“不甘心”

五十三、讀《紅樓夢》第七十回：曹雪芹的“看家本領”

五十四、讀《紅樓夢》第七十五回至七十六回：強顏歡笑的中秋

五十五、讀《紅樓夢》第七十一回至第八十回：隨便說說



後記 故事之外，夢想之內

雛鳳清於老鳳聲



葉心怡是我非常喜歡的學生。她是北京師範大學第二附屬中學2011級文科實驗班學生中的纔女。古典詩詞、名家名著一直是她口中常說的內容。




熱愛是好的老師。在這個教育功利化已經深入骨髓的時代，能始終保持追求文學、思考人生的執著，實屬不易。這也是未來心怡能夠成為一方名家的基礎，更可能是中國基礎教育的希望。




心怡高一時，我建議她每周寫一篇《紅樓夢》閱讀筆記，爭取積累下來成一部書稿。她欣然接受，並且堅持至今。現在，曹雪芹寫的八十回她已全部讀過，並且都有閱讀心得。兩年積累，書稿已成規模。




心怡讀《紅樓夢》並非泛泛而讀，而是始終采用細讀的方式。在一個講求效率追求快速的時代，細讀似乎一直被認為是落後的方式。很多專家在追求所謂快速閱讀、高效閱讀。但實際上，沒有慢何來快，所有高效閱讀都要建立在細讀的基礎上。越是經典作品越要細細品讀，隻有如此，纔能真正體會名著的魅力。




許多人沒有認真讀過《紅樓夢》，頂多看看電視劇，再道聽途說一些，因而很難理解《紅樓夢》的精髓和魅力。但心怡不是這樣。從回起，她就沉下心來一句一句讀《紅樓夢》，一回一回寫她的閱讀感受。兩年來，我明顯看出她漸入佳境，一次比一次寫得好。這全有賴於她有細讀的意識與決心。對她來說，細讀不僅是方法，更是一種態度。




閱讀是一種高級智力活動，始終伴隨著思考。因而細讀之外，還要深思。《紅樓夢》博大精深，如百科全書；如果讀而不思，不會有真正的收獲。心怡則始終堅持深入思考，而不是淺嘗輒止。




深思的結果是獨得。自《紅樓夢》成書以來，各路紅學家已將《紅樓夢》解說將盡，想出新意實屬不易。而作為一個高中學生，經過自己的深入思考，心怡得出不少獨得之見。比如從黛玉作詩聯想到文科學習，“有時銳意求新不如積極穩妥”，再比如林黛玉並非不食人間煙火，也可能會成為賈府的管理人纔，等等，觀點大膽又能自圓其說，可見其深思獨得。




我一直在想，在這個教育功利化的時代，能不能既取得應試成績的提高，又保持自己的個性愛好？我一直相信是可以的，也一直在尋找兩者兼得的教育之路。現在，心怡又成為我教育信念的印證。




魯迅作品與《紅樓夢》是我在高中語文教學中為看重的內容，我也希望我的學生能夠對這些內容有深入的研究。三年前，我的學生曾有研究魯迅作品寫成專著的，現在心怡又積兩年時間完成了一部高中生讀《紅樓夢》的心得，雖不敢說比紅學家們深入，但其中的獨得之見仍令人擊節。有道是“雛鳳清於老鳳聲”，心怡這隻雛鳳已發出聲脆鳴，未來定會繞梁三日，餘音不絕。




心怡是個單純可愛的孩子，有性情、有特點、有追求。在課堂上，我很喜歡聽她談對作品的理解；在課堂下，她也會經常找我分享喜悅與委屈。我們兩個人亦師亦友，我在傳授知識的同時，也見證著她的成長。




現在這本《尺素寸心品紅樓》已經完成，心怡內心自是百感交集，我當然也視為我近幾年的工作成果。從這本書我看到了心怡的成長，我對她的未來更充滿期待。


何傑

2013年6月9日

在“金陵十二釵”中，妙玉的出現或許令人詫異：她並不像其他十一位女子那樣，有著高貴的身份；在書中出場的次數也非常少，全書中隻出場六次。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充滿神秘感、“啖肉食腥羶，視綺羅俗厭”的角色，依舊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透過她並不多的言行，也可初探她的內心世界。


身為空門中人，妙玉自然曲高和寡，將“雅”這個字詮釋到了極致。雖然沒有機會與園中人比試（她本人也不屑於這樣做），但她的纔情是絕不讓林、薛的。她深諳茶道，富有生活情趣，收集梅花上的雪水烹茶，隻追求茶水的清醇和內心的享受。她對來客捧出一樣樣古玩奇珍作為茶具，甚至對寶玉說“隻怕你家裡連一件這樣的俗器也找不出來”，這樣精致、詩意的生活，確實是世中擾擾之人品讀多少詩書、添置多少奇珍都難以求得的。


不僅是茶，妙玉的詩纔也是可圈可點的，黛湘聯詩，她在一旁細聽，待到“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這一妙句出現時，她纔站出來，想要為二人續詩，將詩“回歸它的本來面目上去”，一展她的纔華。雖然與世俗毫不相干，但她的詩句一樣充滿生活氣息：“簫增婺婦泣，衾倩侍兒溫。”“鐘鳴攏翠寺，雞唱稻香村。”這樣細膩的詩句和情感，呈現在一個遠離紅塵的女子筆下，這是怎樣的纔思和情懷？“氣質美如蘭，纔華阜比仙”這樣的描述不能還原她的特質，“無瑕美玉”的比喻或許也不能夠，用她的詩句來概括，她“芳情隻自遣，雅趣向誰言”，我們無法準確地理解她的心曲，因為她“原是世人意外之人”，但正因為如此，我們纔會去欣賞她的內心世界。


古代文人的生活似乎永遠離不開琴。他們憂愁時要“樂琴書以消憂”，懷纔不遇時要“撫凌雲而自惜”。他們說“琴裡知聞唯綠水”，而妙玉就是極好的代表。黛玉鼓琴而歇，她駐足傾聽，並為寶玉細心講解其中的藝術，內心似乎產生了很強的共鳴：黛玉也是一位高雅脫俗的女子，這段情節頗有“伯牙揮手，鐘期聽聲”的意味。然而，在琴音過於怪異、弦斷之後，妙玉說出的“不能長久”一語，說明她已提前感知了黛玉的命運。到這裡，她對音律的理解已升華為了禪意，我們可以感到，她並不像凡間的尼姑那樣還在“為忘而修”，卻像出塵的仙子，知天命，侔於天。這樣的特質，或許來自於她“極演先天神數”的師父的影響，或許是她在長期的高雅、詩意、清新的生活中修成的結果。


這樣一個纔情、氣質、修養都高人一籌的人，性格上自然孤高自許。近乎完美的李紈在評價妙玉時曾說：“可厭妙玉為人，我不喜他。”妙玉的性格確實不合群。劉姥姥用過的茶杯她不願再要，客人們要離開時她準備打水洗地，賈母等人離開後她亦沒有送客禮節，“回身便將山門閉了”。用常人的眼光來看，她不僅孤僻，而且疏狂，幸而是出家人，否則在這個社會根本無法立足。她厭惡當時人們沽名釣譽的心理，用範成大的詩句“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諷刺這種風氣。寄居於世代簪纓之族、鐘鳴鼎食之家的她，自然不會有歸屬感和認同感，於是隻能“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但是，也正因為她孤僻的性格，她纔能在世俗社會中保留自己的鋒芒，在“萬艷同悲”的大背景下保持從容與淡定。


接下來談一談妙玉的交往。一個不合群的人真的不會與主流群體中的任何人交往嗎？從書中內容來看，不是的。妙玉以茶會友、以詩會友，與黛玉、寶釵、湘雲共同享受高雅生活，雖然也曾說黛玉“竟是個俗人”，但內心裡從未把她們當做一般的俗眾對待。大觀園中惜春心向佛門，於是她與惜春交好，與惜春下棋，在無人看護的深夜裡陪伴惜春，將惜春視為自己的同道中人。


除了以上這四位“侯門繡戶女”，在為數不多的與妙玉有過交往的人中，還有兩個特殊的人：邢岫煙和賈寶玉。

邢岫煙說自己和妙玉是有“半師之分”的，妙玉曾教自己讀書寫字。能與妙玉關繫如此密切的女子，必有脫俗之處。確實，與園中姐妹不同，岫煙是一個出身貧寒但內心堅強的女子。她身上不帶溫柔富貴之鄉的脂粉氣息，卻帶著荊釵布裙的樸素和無欲則剛的心境。這一點正是厭惡“必以仗勢壓人”的富貴人家的妙玉所欣賞的。從這一點來看，兩人在精神上有很強的共鳴，岫煙算是妙玉的真知己。


至於寶玉，我起初並不認為妙玉看重他，在一個紈绔公子身上能找到的缺點，如飽受溺愛、肆意調笑、稍有不如意就大發雷霆等，在寶玉的性格中都能發現。確實，妙玉對寶玉的調侃並未體現出賞識，反而帶著一絲輕蔑。當然寶玉的應對也非常巧妙，一句“我隻謝他們就是了”自然地化干戈（雖然並未有真的矛盾）為玉帛。似乎在妙玉眼中，寶玉是俗人，所以纔會對他講“殊不知一杯為品，二杯便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則是飲牛飲驢”的道理。但是調侃歸調侃，妙玉拿自己曾用過的綠玉鬥為寶玉斟茶的情節卻耐人尋味，綠玉鬥想必是妙玉鐘愛的茶具（否則不會“前番喫茶”時使用），她將其遞與寶玉，這已可以將前面的諷刺否定了。她是看重寶玉的，隻不過方式略有不同，她對寶玉的欣賞已不限於生活方式，精神品格的層次，而是用知性的眼光，去欣賞寶玉的厭惡仕途經濟，珍視世間萬物，或許已將寶玉視為自己的同修，追求“物我兩忘，天人合一”的境界。也正因為如此，寶玉生日時，她纔會送去一張拜帖“檻外人妙玉恭肅遙叩芳辰”，雖然不合時宜地將別號署在貼上、必要區分二人的立場，但對於一位世中擾擾之人的生日如此上心，也是見其惺惺相惜之情，而寶玉的仁愛與豁達，應該也從未使妙玉失望。


從這幾點來看，妙玉誠然孤傲、疏狂，但她卻得以追求與雅人共享精致生活、與知己共勉、與真正的知音心靈相通的境界，遠離塵俗卻有方外友人陪伴，縱然“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又有何不可呢？


我為妙玉的品格所折服，也為妙玉的結局扼腕嘆息。縱然心在世外，也不免要在“白茫茫大地真干淨”的毀滅性打擊中走向悲慘的終結，被錄入“薄命司”的冊頁。或許在紅樓一夢初醒之時，妙玉這一角色給我們留下的印像正如她的人生態度，平淡縹緲，卻永遠令人著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