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端者的悲哀

“生活的艱辛難道如此可怕嗎？勉強度日地活下去難道就這麼難嗎？難道自己也必須走上社會，與雙親一起同甘共苦嗎？”

章三郎看到這一家是這個樣子，所以考慮到自己的未來。他雖然接受鄙視母親的任性、父親的無能，但自己畢竟是這兩個人生下的，必須無可挑剔地充分繼承他們的弱點。雖然深信自己“有優秀的纔能”，但從來沒有對自己的纔能加以研磨，一有時間就貪圖安逸，睡午覺，侃大天，喝酒漁色，他比母親更加懶惰、虛榮，比父親更加無能、更意志薄弱。

照此下去，他的命運和他的父母親一樣，肯定陷在慘淡的命運裡。他不禁感到迫在眉頭，而且發現自己的命運正在深陷其中。

“我覺得現在就必須動手。要成大事，現在就要出人頭地。”

章三郎愕然失色，開始焦急，一下子奮起精神，要去上野、大學的圖書館泡在裡面，桌面上鋪著厚厚的稿紙，手握鉛筆，思考兩三天。然而，不幸的是，他的腦袋放蕩不羈，像石頭一樣愚蠢遲鈍，無論是讀書，還是寫作，自己的心思能有一半集中到書本上就算不錯的了。剛纔面對著桌子想起來，女人、美酒的味道，這些無數次可怕的、病態的、荒唐無稽的尋歡作樂一下子湧上心頭，自己都覺得茫然若失。我的腦子上展現這無數的美夢，恍若就在眼前。無論是睡覺還是醒來，這些怪異奇特的妖女舞蹈、鮮血淋漓的犯罪情節、不可思議的魔術師表演等如同吸阿片、大麻一樣，在他的眼前始終變幻出沒。

他的心理作用一旦松懈下來，他的神經衰弱立即越發嚴重。健忘、獨語、暴躁、固執，這些癥狀每天在他身上總要發起幾次。鈴木去世以後，在他的腦子裡根深蒂固的強迫觀念隨著日子的流淌不再像以前那樣威脅他的神經。

“我什麼時候死都不知道。也許什麼時候就這樣走了。”

他一想到這兒，立刻坐立不安，一種可怕的念頭壓迫自己。因為對死亡的恐懼，他便對所有急病都充滿神經過敏。什麼腦充血、腦溢血、心髒休克……他每天都要想五六回，要是這麼多疾病災禍一下子降到他的頭頂上，他在瞬間就會全身麻木。他在大街上走，會一口氣狂奔過五六町；他在電車裡感覺自己血液衝上頭部，會立刻跳到站臺上；他會在夜裡一把掀開被窩，連滾帶爬從樓梯上衝下去，用自來水使勁往自己臉上潑水；恐懼幾乎讓章三郎發瘋，使他處在難以抑制的亢奮狀態。他臉色蒼白，雙手抱著頭頂和胸部，一個晚上全身顫抖地不斷衝水。到第二天朝陽出來，他纔放下心來，然後一覺睡到中午。

他不知道該向誰訴說自己心中這痛苦的疾病病魔，不知道用什麼辦法治愈這病魔毒手。他覺得，至少這世界上還沒有可以治愈他的疾病的藥方。

“大夫，請救救我吧。我非常害怕。我很快就會死去。”

大夫面對這種絕望的叫喊，恐怕也是束手無策吧。

“有什麼可怕的，你的身體哪兒都沒有毛病。死不了，你放心吧。好了好了，你就安安心心的。”

醫生對章三郎也是無能為力，多也隻是口頭上安慰幾句。如果這個醫生獨具慧眼，不但能看到他身體的疾病，還能看到他潛藏在身體深處的靈魂的疾病，那一定會面帶冷峻的微笑，帶著困惑的表情，向他宣布：“哈哈，這個病可重得很，醫生也一籌莫展。你從小就開始耽溺很不正常的肉欲，靈魂受到極度的虐待，所以現在你是因果報應。我清楚地知道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是天生的精神缺陷者。你已經被醫生和上帝所拋棄。很遺憾，以我的能力無法拯救你的生命。”

但是，章三郎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病原，他是故意去醫院要求大夫給他做出診斷。他對自己的病隻是失望和懊惱的交替。

“你的痛苦是上天的懲罰。這是逆天而行者都要受到的懲罰。像你這樣的人妄自尊大逆天而動，後變成瘋子。你難道還不想改變你的生活嗎？”

他傾聽著良心的低語，於是他對這個低語做出回答：

“是誰把我生成這麼一個逆天而行的人？是誰把我生成這麼一個畸形的性格——對善心不能認真接受、對美麗的惡業卻趨之若鹜。我對我違背道德的行為不能接受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