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孫超
搜求往聖佚文,古來不乏其人,且多有探珠之喜。近來朝陽文壇傳揚一盛事,文學館發現一部前清舉人線裝手抄詩稿(以下簡稱抄本),保存完好,歷歷可觀。未幾,館長邸玉超將書稿影印成集,贈我一冊,並述及所以。聞其言觀其書,不禁欣欣然。
與玉超兄既為同事,又是藏書好友,每有收獲,則奇品共賞。兩年前玉超任職作協主席,遂將此發揚光大,創立文學館。其始也,廣搜舊書信息,傾資以購,規模粗具,為省內外所資鋻。曾邀我作文學館前言,又相謀易址,終成大觀。然雖有同道踵繼加盟,地方文學史籍藏品猶嫌稀少。此部抄本,堪稱目前有價值者。
舊時文人限於歷史條件,其作品付之梨棗者鮮矣。文名著於鄉裡者,多有轉抄,否則僅存自編自錄的一二孤本,而這些文本至今猶百無一二。我曾應約整理地方民國文人詩作,發現散失嚴重。如瀋鳴詩,其大部分作品在當時就因抄家之故慘遭焚毀。亦有因“文化大革命”焚毀者、後人棄失者,不一而足。此抄本,渡盡劫波,流傳至今,於朝陽縣全國楹聯名家倪烈忱先生遺物中,驚鴻現世,實屬難得。因此,玉超兄寶其價值,影印之餘,今又費盡心力,詳加考據,以利觀瞻,傳之後世,洵乃得其宜也。
一、詩人生平撮要
許植椿,字培之,號古樵,生於嘉慶乙卯(1819)三月十五日,卒於同治八年(1869)五月二十三日。今朝陽縣西五家子鄉三道溝人。許氏籍貫山東文登縣,乃朝陽早期移民。曾祖父大成,至祖果家境漸為殷實,延師課讀,文脈初興。父清治,字質民,號五峰,生於乾隆五十三年(1788)正月十六日,卒於咸豐二年(1852)十二月二十三日。生植桐、植椿、植槐、植棠四子。清治曾躋身增廣生員,例封文林郎。諸子少小文章熏染,詩文附驥,一時父子競學,家聲漸隆。有秀纔許植桐和舉人許植椿成就功名。
道光二十四年(1844),許植椿以直隸承德府朝陽縣附生身份,赴北京參加道光甲辰恩科鄉試。當年全國各省正榜人數1254人,副榜238人,許植椿金榜題名,列順天府舉人239人中第232位,為本科朝陽地區一位上榜人士。
清代科舉由秀纔、舉人、進士而升堂入室。秀纔生員又分為廩生、增生、附生,廩生可獲政府膳食供給。欲入舉人、進士之階,還須參加省級鄉試、會試。鄉試於秋季舉行,故又稱秋試或秋闈,會試在春季,亦稱春闈。朝陽所在的直隸承德府士子鄉試地點為京城順天,即內城東南隅的貢院。
據《道光甲辰恩科直省同年錄》,許植椿所在的順天考場彼時考官三人:左都御史續任協辦大學士杜受田、刑部右侍郎續任山東巡撫張灃中、內閣學士續任工部右侍郎羅文俊,其人數多於其他省份均為兩名主副考官的額度,職級也高,且“四書”詩題三、賦得命題詩一,均由“欽命”。此緣於順天考區考生人數、定額眾多,直隸大省、京畿之地文風之盛。“欽命”考題分別為:
“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
“悠久所以成物也”;
“王說曰詩雲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
“賦得言去其辯得誠字五言八韻”。
以上諸題分別出自《論語》《中庸》《孟子》以及魏晉人應貞《晉武帝華林園集詩》。此一榜人物荟萃,佳構紛出,武水人李說嚴撰《直省鄉墨清醇》點評。同榜李鴻章在試後三十年出資發起輯錄名錄,迨至光緒三年(1877)始成,其時許舉人已故去九年矣。
許植椿中舉後並未步入仕途,優遊詩書課業以及醫術,終此一生。許氏與一山之隔的山咀子孫氏家族交往頗深,許氏作為雙重姻親,晚年對孫氏人纔的培養有莫大之功。其中,孫寶珊,行三,參加同治十二年(1873)癸酉科順天鄉試,中式二十五名舉人,時年二十歲。在其履歷填寫的十餘位授業師中許舉人列第二位,雲:“許古樵夫子,諱植椿,道光甲辰恩科順天舉人。”據傳舉人病故後,孫氏傾資財宴客三天,並以“八珍”之一烤乳豬成席。許氏後人延續文脈仁術,重孫輩許鐘令也中秀纔,餘者各代讀書學醫,不輟家學。今存古院落一處,旗杆座石一對,洛陽牡丹一叢。其舊址,於近年榮登中國傳統村落名錄。
二、舉人詩作賞析
許舉人遺作唯有百五十餘首詩詞,內容多敘寫生活、鋪陳情感,目之所及,文心獨具,妙筆生花。其寓情於景,取譬自如,盡顯一代傳統雅士應有的性情恬適、纔情恣肆之風神。
“口不絕音忽到秋,書聲宛帶竹聲流”(《秋夜讀書》),呈現了求學者青燈黃卷、忘形物我之苦;“終日優遊無個事,看花常把小欄憑”(《書齋偶成》),寫出了詩人課餘之暇,觀風賞景之樂。一苦一樂,一張一弛,體現了詩人芸窗鬥室況味。許氏兄弟深居鄉村,耕讀為業,孜孜以圖,其執卷吟哦,憑欄寄傲,乃為詩人本事。故詩集中多有作者俯拾家鄉常見景物,援筆成句,盡抒家山愛意。間或訪友、聚會、郊遊,所聞所感,亦可從中了見情愫。而其他詠史言志之屬,亦未嘗不吐露出舊時文人所共有的襟抱與格局。
在諸多作品中,田園山水詩類堪稱擅場。《贈楊處士山村》(二)有雲“高風寄托在田園”,言人言己。其中於花木題材著墨較多,但不落俗套,撚詞設句每於古風盎然中翻出新意。“花到秋深清又潔,人心何必愛濃妝”(《詠白菊》)、“秋雨秋風楊柳津,葉疏枝禿不如春。勸君莫忘長亭外,曾折千條贈故人”(《秋柳》),看花非花,寫樹非樹,以詩人之筆,逞諷誦之能。其二十首“鳳凰山”組詩,空靈雋永,筆力脫俗,字字珠璣,堪稱其代表作品。而“千年石洞號朝陽,因起山名是鳳凰”“兩個山公馱水去,隨他石徑上峰頭”等句,為解讀朝陽鳳凰山歷史提供了考據資料。筆者曾以《佛山詩筆兩相宜》 為題專文述之。
古有試帖詩一體,繫科考內容,其肇興於唐代,迨至清朝對其限制尤嚴。許植椿正當其時。約略梳理,此類詩有七八首,詩題均有出處,韻腳用句中字。如詩題《買絲繡作平原君》,出自唐李賀的《浩歌》:“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惟澆趙州土”;首句“豈少佳公子,平原更慕殷”破題,用韻為含“春”的平水韻“上平十一真”韻。《一枝紅杏出牆來·得紅字五言八韻》即為標準範式之一。
本科舉人應試的欽命“四書”詩題中,後一題“賦得言去其辯得誠字五言八韻”即為此類,句出《晉武帝華林園集詩》。如第二名的應試詩《賦得言去其辯得誠字五言八韻》的前兩句“言自樞機懍,詩傳吉甫賡。修辭嚴去辯,居業貴存誠”,前一句破題,樞機,《易·繫辭上》曰:“言行,君子之樞機。”吉甫,指周宣王賢臣尹吉甫。第二句承題,進一步解讀“言去其辯”詩題。該詩為第二名周壽昌的應試詩,采用仄起平收格式,為平水韻“下平八庚”韻,雅切得體。
在戴言先生所著的《朝陽文學史》中,對許詩題材曾有概述:“不涉及時事、政治,大部分是山水草木、四時風光,少部分是途中見聞、懷鄉和閨怨。”乃是有的放矢。但據實而言,人事即時政。詩集部分作品,如“欲把清砧階上試,薄衣難耐五更寒”(《夜坐》)、“骨徹涼風心卻熱,望郎不到幾徘徊”(《消寒》)之類,並非僅為閨怨,亦有借他人杯酒澆自己胸中塊壘之意。“大鵬本具垂天翼,反惹鸴鳩笑不禁”(《白門閑居有感》之二),此當為內外因引發詩人的思緒不平。詩題以“白門”自命,道出了作者的自謙與自勵心理。
許植椿歷清嘉慶、道光、咸豐、同治四帝,在世五十一載,雖無宦跡可尋,其功名文章也應震動鄉梓。翻閱1930年版《朝陽縣志》,惜無詩人作品,僅有其兄許植桐一詩被錄入,這也是許植桐(許植椿之胞兄)一首存世作品。該詩頷聯為“塔矗危岩紅日近,佛眠古洞白雲埋”,20世紀90年代,時任中國楹聯學會會長馬蕭蕭先生將其書丹並刻掛於鳳凰山朝陽洞。
三、詩中信息檢討
許氏抄本並無序跋和注釋之語,對了解詩人背景有一定困難。然詩乃心聲,從作品述及詩人行止蹤跡中,仍可捕捉許多歷史信息。略略統計,有以下幾點。
(一)部分詩作時間。其中有兩首詩作有跡可查。其一,《丁未秋客邑中,重陽日無有作,登高會者,感而有作》,丁未年,結合作者出生年份(1819),應為清道光丁未年(1847)。作者時年29歲。
其二,詩題《閏八月十五玩月》(二首)。閏年、閏月乃歷法現像,閏年一般每兩三年一閏,十九年七閏。閏月特指農歷每逢閏年增加的一個月。查閱年歷,出現閏八月的年份,其相應的時間為1718年、1851年、1862年。以許氏生卒年(1819—1869)來看,1851年、1862年皆有可能,即作者時年33歲或44歲。
(二)作品排序問題。依據《丁未秋客邑中,重陽日無有作,登高會者,感而有作》和《閏八月十五玩月》兩首詩的創作時間,以及在詩集中的排列次序可知,此抄本中的作品乃以創作時間之先後,依次排列。
(三)作者曾考進士而不第。詩稿開篇首詩即為《出古北口》,古北口古為交通要道,位於今北京密雲,以此為標志,從北京向北出長城,咸稱口外。《出古北口》詩後數首內容均為秋景,因此當為參加鄉試(秋闈)所作,即道光甲辰(1844)之秋。作者時年26歲。
在抄本終篇部分有一首《過古北口見長城見感十二韻》,亦為進京之行。由於詩人已考取舉人,詩集中又無訪京城之詩,且上幾首均為春景內容,故推斷此行當為赴京參加會試(春闈)之舉。
(四)詩集時間跨度。以詩集順序,詩人26歲次參加順天秋試作《出古北口》,29歲作《丁未秋客邑中,重陽日無有作,登高會者,感而有作》,繼之作《閏八月十五玩月》,推斷時年33歲或44歲,但結合詩的前後關聯,當為33歲。而《過古北口見長城見感十二韻》為應會試時所作,以每三年一次的考試規律,詩人在29、32、35歲的年紀均有可能,結合詩作的延續,35歲為宜。詩集時間跨度應為10年左右。《朝陽文學史》稱許詩“時間跨度不大,大部分作於1840年後”,事實上所有作品的創作時間,均在詩人中舉的1844年以後。
(五)作者賦詩紀事。典雅工切、平和衝淡的詩風貫穿許詩始終,從中見仁見智見性。然有一首詩卻異常突兀,語帶機鋒,這便是《鳩與鵲爭巢》。此七言四首組詩一唱三嘆,用詞旨趣亦迥異他詩:“樹梢日日費經營,恨我一生室未成。綠柳林邊來拙鳥,幾回驅逐幾回爭。”“鵲之佳名上界標,也從天上架仙橋。於今再奮填橋力,鬥到斜陽恨未消。”
(六)抄本封面文字及抄者存疑。抄本為宣紙豎行書寫,封面居中署“許植椿詩選”,左上角猶書“十美不存”,此者或有區處。“十美” 出自清初張潮輯《虞初新志》。宸濠請六如(唐伯虎)作“十美圖”獻上,惜六宮隻“覓得九人”,作“九美圖”。 宸濠以為“十美欠一,殊屬缺陷”,故又“舉一人以充其數”。 基於此,庶幾可窺手抄者之寄意,其一是此本非全本,且全本已“不存”;其二抄者非作者許植椿本人,至於抄本內部天頭出現的校對字體,與正文有異,當另有他人為之;其三抄本摻入他人作品,或有他用。
玉超兄在對抄本整理拍照時,發現其一折頁少掉一面。另《朝陽文學史》有一首《白門閑居有感》(之二),並不在抄本內,亦未發現“之一”。或可說明此抄本愈加“十美不存”了。
四、流行版本甄別
許植椿作為朝陽縣史上25名舉人之一,其詩迨至近年陸續面世。1983年1月,朝陽縣政協、《朝陽縣志》編委辦編輯出版《朝陽歷代詩詞歌賦》,此為許植椿詩作披露於世之遭。其前言有“在征集文史資料工作過程中,發現一批漢唐以來有關本縣的詩詞歌賦”雲雲。筆者以為,此“發現”之舉,當在民國前後。其中此書錄許詩四題十七首。1991年潘英喜出版《朝陽歷代詩詞選》,錄許詩三題九首,均在《朝陽歷代詩詞歌賦》之列。
1993年出版的《朝陽文學史》,引許詩多首。筆者存有戴老復印件,曾出示給邸老師參校,除頁碼次序不同,內容、字體等與抄本全無二致。戴本次序不同乃因裝訂時所亂,同時所引詩句多有舛誤。由此觀之,戴本、邸本,均源自一本,即倪氏家藏抄本。唯《朝陽歷代詩詞歌賦》本出處不詳。
然與邸兄討論中,發現多有疑者。
其一,抄本中雜入他人作品,計有文奎詩三首、許鳳林詩一首。均為詩前同一筆體署名。文奎,據今人所雲乃陝西人,清末遊學到朝陽。許鳳林為詩人之姪。文奎三首詩據詩題均作於北京至朝陽途中,或為初來朝陽,或順天鄉試之作。許鳳林詩為試帖詩。以上四詩之作者應無爭議。
可疑者,抄本中猶有十一首詩詞,曾署在他人名下。1930年版《朝陽縣志》錄林奎翰《遊鳳凰山四首》中,有兩首出自抄本。“木魚敲破半空煙,一片經聲古洞前。到此已教天路近,可能昂首會群仙”(林詩)與“木魚敲破半空煙,一片梵音古洞前。到此始知天路近,雲霄回首謝群仙”(抄本詩)雖有數字之異,但就其意境而言,不可同日而語。另一首依然。林生卒年及履歷不詳,1930年版《朝陽縣志》卷二十“選舉”載“林奎翰 歲貢”。另,其曾做過清光緒二十年(1894)甲午科舉人胡家鈺的授業師:“星垣林夫子,林奎翰,朝陽縣廩生。”(《清光緒二十年甲午科順天鄉試同年齒錄》)《朝陽歷代詩詞歌賦》稱“林奎翰,朝陽縣南林家窪人,清歲貢”。
其後的《朝陽歷代詩詞歌賦》中,將抄本中三首詞署名文奎;《朝陽歷代詩詞選》沿用《朝陽歷代詩詞歌賦》,更將《朝邑懷古四時竹枝詞》八首亦署名文奎,不知所據。至若《古韻今風吟鳳凰》等所引許詩,一仍諸版本其舊。
五、注文釋意啟幽思
古來詩易作,解讀猶難。況時移世易,語言環境多有演變,校勘之任,難得愉快。好在玉超兄乃國家一級作家,由詩入文壇,多有積澱,考據注釋駕輕就熟。他在注釋“一年一度一登高,仲伯聯吟逸興豪。今日家山臨眺處,吾兄肜管自揮毫”一詩時,雲:
伯仲:古時常用的排序,多用於兄弟排行。伯仲叔季或孟仲叔季,伯是老大,仲是老二。後“叔”不常用,也常把“季”放在第三位。根據《許門譜書》,許植椿兄弟四人,胞兄許植桐,弟許植椿、許植槐、許植棠。詩中“吾兄”指許植桐,甚有詩纔。《朝陽文學史》等稱許植桐為許植椿之胞弟。
此處非唯詳細解讀“伯仲”之意,還參照《許門譜書》加以佐證,同時指謬《朝陽文學史》,並附入許植桐之詩,可見注釋者之用功。
注釋《過鳳凰嶺》,尤有見地,不妨照錄:
戴言所著《朝陽文學史》中《過鳳凰嶺》為許植椿作。末句是“不知何鄉是故鄉”。《古詩新墨鳳凰山——書法作品集》中此詩作者為文奎。此書法作品集之所以選錄《過鳳凰嶺》,乃認為此詩是寫朝陽鳳凰山。實際上,這首詩寫的肯定不是朝陽市的鳳凰山,因為如果作者登鳳凰山遊覽,絕不能用《過鳳凰嶺》作題,一般來講,隻有嶺纔可以“過”;《許植椿詩選》抄本中,《過鳳凰嶺》之後就是《過祥雲嶺》,可見這是作者同時遊歷且賦詩的地方。朝陽市附近隻有平泉縣七溝鎮境內有這兩道嶺。
此可謂一注解四疑:一是尾句之失;二是作者之異;三是地名之辨;四是“過”字之論。繼之詳考掌故,以證非平泉鳳凰嶺而不能勝任。此者,倘非腹有詩書、放開眼界,勢必人雲亦雲、以訛傳訛。其不苟同、不盲從的嚴謹治學精神,時見於字裡行間。需補充的是,就詩中“高岡回首天涯望,不識何鄉是故鄉”一句已證其非。《朝陽文學史》的末句不可采信。“不知”的“知”字為平聲,而此音步須為仄聲,許詩“識”字為入聲字,仄聲,合律。文奎詩詞作品,就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出版物來看,不包括此首。
許氏深諳傳統詩詞用韻用典之道,故作品遣詞造句,工穩典雅,每有用意。《四時竹枝詞》《鼕日弔古》之“肜雲密布朔風吹”句,抄本作“肜雲密布朔風催”,而戴老作“肜雲密布朔風吹”,一字之差,面目皆非。觀詩中韻腳“梅”“回”可知,作者用平水韻“上平十灰”韻,“催”在此韻中,而“吹”則屬“上平四支”韻,二者不能混用。此外《遊鳳凰山》首中,抄本中的尾句為“細詢檀越住何鄉”,其他如“細問檀越住何鄉”“細問檀越住何方”,“問”字當平而仄,皆誤。尾字“方”,依平仄看,無妨,且與“房”“香”同在“下平七陽”韻部。盡管如此,終有不忠實原著之嫌。
這裡需補充說明的是,詩集中多有題秋詩,常出現“砧杵”(《秋蟲》)、“清砧” (《夜坐》)等,此為古人常用典故。“砧”指搗衣墊在下面的砧板鈇,“鈇”“夫” 諧音,因以作思夫隱語。“衣再搗”(《悲秋》)等,亦屬此類。又,《秋夜》中有“井”“桐”字樣。抄本“井畔風吹楓桐葉落”,多出一字,當取“桐”字。古人以井桐作吟秋的常用熟典,如“金井梧桐秋葉黃”(唐代王昌齡《長信秋詞五首》), “井桐葉落池荷盡” (宋代歐陽修《宿雲夢館》),“井梧飛葉送秋聲”(宋代裘萬頃《早作》)。其他如“悵望大刀頭”(《悔教夫婿覓封侯》),《漢書·李陵傳》記載,漢武帝時李陵敗降匈奴,昭帝即位,遣陵故人任立政等三人至匈奴招陵。單於置酒賜漢使者,立政等見陵,未得私語,即目視陵,而數數自循其刀環,握其足,陰諭之,言可還歸漢也。刀環在刀之頭,後即以“大刀頭”作“還”字的隱語。
朝陽自兩漢以降,代為重鎮,其城池輻輳、人文鼎盛,冠絕北方。有明一代闢為牧場,清朝開邊,置廳設府,重開堯舜氣像。據1930年版《朝陽縣志》,從嘉慶至光緒百餘年間,朝陽縣科試中舉人者25人,另有武舉2人,列熱河一域前茅。許氏一門三士,許植椿為朝陽第六位中舉者,洵稱碩學鴻儒。今時代新啟,古籍重現,是以玉超館長念茲在茲,將此遺編復制校勘,復得遼寧人民出版社鼎助,廣加播布。此舉也,非唯發古文人幽光、補文學館空白,其繩繼文脈、美譽家山、砥礪同學,亦有莫大之功。
珠排玉聳起峰巒,重鎮千年鍔未殘。時代又開新氣像,搜來麟角振文壇。感念於此,從其請,襄其志,以為序也。
二〇二一年十一月一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