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一 蒲草之美

在無人之境

山高水綠

與草閑談

菖蒲之香

月從壺山出，照見菖蒲花

草菖蒲與花菖蒲

審美的菖蒲與實用的香蒲

菖蒲與苔蘚

輯二 蒲草之識 

蒲草之史

蒲草之辨

蒲草之賞

蒲草之用

輯三 蒲草藝文 

起來慵刺繡，窗下理菖蒲

菖蒲搖搖，案頭山水

仿佛煙霞生隙地，分明日月在壺天

菖蒲與花藝

幾上玲瓏石，青蒲細細生

菖蒲的遠意

端午與菖蒲

奇峰清漪，翠葉蒙茸

輯四 舊時蒲草 

蘇東坡與菖蒲

金農與菖蒲

胡公壽與菖蒲

朱屺瞻與菖蒲

齊白石與菖蒲

吳昌碩與菖蒲

輯五 斯是蒲人 

王大濛：與草相對，日長如年

範笑我：書痴蒲友，悠然忘我

張笑榮：古甓“磚家”，蒔養菖蒲

郭學雷：古瓷蒲盆，山水天地

瀋清宇：方寸之間，蒲草王國

雲琴：蒲草如友，清清涼涼

采菊：天然之喜，愈見珍惜

自序：今天我要恭維一株草

王加婷

對人生那種微妙的深情，有時是從一株無人問津的小草中產生的。鮑爾吉·原野曾說：“寺院莊重的稱贊文開頭有兩個字叫‘恭維’，意思是說開始恭敬地講述下面的人和事。”今天，我要恭維一株草。

1

日本清少納言的《枕草子》記：“草，以菖蒲、菰及葵為可觀。”

賀茂祭之際，以葵飾於發上，自古相傳。賀茂祭又稱葵祭，大約源起於一千四百年前，為求豐收，人們在馬的脖子上繫鈴鐺，讓馬奔跑來祭神。現也是京都三大祭之一。以葵飾於發上，大概是因為葵葉的形狀本身便令人喜歡。

車前草，其名奇異，想到其矜持之心，便覺有趣。

危草，生在山崖突出處，草如其名，看起來無依無靠的樣子。

木賊，這種草，風吹過時，那聲音不知怎麼的，不免引人想像。、

菖蒲，生於塵世之中，卻懷山野之清。不資寸土，但得泉養。

2

顧城寫過一首詩：

我們居住的生命

有一個小小的瓶口

可以看看世界

鳥垂直地落進海裡

可以看看蒲草的籽和玫瑰

一個世界的鏡片

我們從沒有到達玫瑰

或者摸摸大地綠色的發絲

他或許是想說，事物無論多麼細微，都涉及宇宙的歷史及無窮的因果關繫。假如我們可以透過生命的瓶口，去悉心地了解一株草，就知道世界是什麼了。

3

聽說有個德國人曾就一塊檸檬皮寫了一本書。

如果能為草地上的每一株草、樹林裡的每一叢苔蘚、岩石上的每一種地衣寫一本書，或許大千世界微妙的光、稀奇的色，以及萬物的動靜，都將得以以詩的形態呈現。

月從壺山出，照見菖蒲花

1

“揚州八怪”之一的金農，曾有一句題畫詩：“莫訝菖蒲花罕見，不逢知己不開花。”

東坡先生，多年養蒲，是個十足的蒲痴。一次見弟弟蘇轍的菖蒲忽開九花，以為瑞像，遂大喜過望，當即賦詩一首：“無鼻何由識薝卜，有花今始信菖蒲。”

人以菖蒲花開為吉兆，見之當貴。《梁書》裡曾記：

太祖獻皇後張氏，嘗於室內見庭前菖蒲生花，光彩照灼，非世間所有。後驚視，問侍者曰：“見否？”對曰：“不見。”後曰：“常聞見者當富貴。”因取吞之，是月產高祖。

蒲生小花，食之有孕，引朝野震動，實為離奇趣事。

在古詩中，菖蒲花常常被賦予相思與深情。李賀有一首《大堤曲》：

妾家住橫塘，紅紗滿桂香。

青雲教綰頭上髻，明月與作耳邊珰。

蓮風起，江畔春；大堤上，留北人。

郎食鯉魚尾，妾食猩猩唇。

莫指襄陽道，綠浦歸帆少。

今日菖蒲花，明朝楓樹老。

傳言，當年纔女薛濤曾在自家小院門前種滿菖蒲，後在菖蒲園遇稹，一見鐘情，詩曰：“擾弱新蒲葉又齊，春深花發塞前溪。”後兩人因故分別，千裡稹，有詩《寄贈薛濤》：“別後相思隔煙水，菖蒲花發五雲高。”分別後的相思如滿庭菖蒲瘋長，兩人情事也如菖蒲花一樣清幽絕美。

2

日本人家的屋頂上，很多都種著菖蒲。讀日本文學家的隨筆，常常可以看到菖蒲花開的景像，如德富蘆花《自然與人生》：

……菖蒲，花開正盛。淡紫色，白色，這花雖說插上一兩棵不怎麼顯眼，但要是院中千萬棵花，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一齊開放，那綠色的底子，浮現著紫色和白色的花紋，美得就像鋪著一面花絨毯。

……

適逢五月上旬，一簇簇菖蒲，紫花綠葉，濃淡有致。使人不由想起，那茅舍倒成了簪花女郎。……人家屋頂上的菖蒲花輕輕撫摩著青碧的天空，頻頻頷首致意。

3

川端康成曾寫過一朵夜間綻放的海棠花：“凌晨四點鐘，看到海棠花未眠。”“她盛放，有一種哀傷的美。”花未眠這眾所周知的事，成為作者新發現花的機緣，在人與花一瞬間的相遇中，引發了無限的哀嘆與柔情。這柔情，有秘藏於花草的自我意志，有向宇宙萬物的敞開與悲憫，是對大自然深深的敬畏。

畢加索說：“我從不尋找，我隻是發現。”一朵夜間綻放的花，任星光照耀，夜露洗滌，在它安靜、微小、緩慢的世界裡，也可以發現萬物的生命密碼，也隱藏著大千世界的縮影。

美是一種機緣，在於邂逅與發現。人感受到的美雖然有限，但大自然的美卻是無限的。一切藝術都需要注入一種詩的抒情。

4

炎熱的夏季，若在窗口放一盆開花的菖蒲，是很別致的。綠華窈窕，清香怡人，仿如一把輕羅小扇送來清透的晚風。一盆菖蒲在屋內的風度，“浮遊水中央，千春隔塵俗”，秀雅而溫柔，輕盈快樂中還有一分沉靜。靠近一些，還可以聽到水在菖蒲根部輕輕流過的細碎聲音。這聲音使人能感覺到，卻幾乎不是用耳朵，而隻是靠想像。

英國詩人D.H.勞倫斯曾寫過一首詩叫《傾聽》——

在所有的聲音中，親愛的，

我傾聽來自你的寂靜聲息。

每當我開口，我就感覺到

你的寂靜俘獲了我的話語。

……

墨西哥詩人奧克塔維奧·帕斯也有一首意境類似的詩：

……

你就在我的身旁，像一棵樹一樣，

像一條河在身邊流淌，

像一條河與我傾訴衷腸。

……

到了夜晚時分，半開的百葉窗上的明媚月亮，把一道道梯架般的窈窕的投影，拋到窗前。月光中菖蒲搖曳，就像曙色初開時在輕風中搖擺的山雀一樣。在細葉的顫動中，看見空氣隱形的舞姿。

“有晚窗前月華無聲，隻覺浩浩陰陽移。”月光下一盆菖蒲靜靜搖曳，生活在月光裡的我們，覺得也像住在又深又靜的水邊。

走近前去，輕撥草葉中的菖蒲花，像母親的手撥動孩子的頭發。眼前這一株菖蒲花，頸弱花柔，花身略有斑點青漬，在晚風中微微搖動。

在不可知的地方，像是還有極熟悉的聲音在招呼：“你看看好。應當有一粒星子在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