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風舒展
——從中國文學史看桂興華政治抒情詩
■文/孫琴安 (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
究竟應該如何看待政治抒情詩?或者說,當今的詩壇該如何給這些抒情詩定位?我想從文學的角度來加以觀照。
中國曾經湧現出許多著名的大詩人,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隱、蘇軾、陸遊、辛棄疾等。這些中國古代昀偉大的詩人,幾乎都寫有許多政治抒情詩。
屈原、杜甫、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政治性昀強的詩人,他們的詩早已成為政治詩的典範。後來白縝也大寫政治抒情詩。而杜甫的詩也因此贏得了“詩史”的稱號。由此可見,政治詩,在中國歷史或文學史上,本身就居有非常崇高和重要的地位。
或許有人說,當今是經濟時代,寫的,政治詩也沒有過去重要了。
其實,在唐宋時代,寫作的,詩人們寫詩也是比較自由的,朝廷也沒有強調文學要政治掛帥,但為什麼那些淺薄輕浮的詩篇並沒有得到廣泛流傳,印編,而李白、杜甫、白居易、蘇軾、陸遊的愛國愛民的詩歌卻代代相傳呢?這就是文學史的選擇。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桂興華的政治抒情詩,在文學史上將會有他的一席之地。
或者有人會說,我們的文學史往往從題材內容出發,而我們國家又是重政治、講政治的,纔對政治抒情詩有如此高的評價。如果從文學的藝術審美角度出發,這些政治抒情詩未必重要。果真如此嗎?就讓我們再以藝術審美的角度來加以考察。
司空圖著有《二十四詩品》一書,對中國古代的詩歌從藝術角度分為 24種風格,他把“雄渾”放在位。而成功的政治詩,大多都有氣勢雄渾壯闊的特點。如評唐人七絕,就把王昌齡的《出塞》列為壓卷之作,清人王士禎又把王之渙的《黃河遠上白雲間》,李白的《朝辭白帝彩雲間》等列為壓卷。清人瀋德潛則把李益的《初上受降城聞笛》,劉禹錫的《石頭城》等列為壓卷,這些詩都是悲壯雄渾之作,而且都有極強的政治內容。再如評唐人七律,也首先考慮雄渾風格,如杜甫的《登高》、《秋興》。評唐人五律,便會推杜甫的《春望》。七律,便會推他的“城上高樓接大荒”。這些詩的政治性都非常強。而那些隻寫個人瑣事的詩根本就排不上號。在清代詩壇,曾流行過輕、巧、小,《蕙風詞話》提出了“重、拙、大”的藝術審美理論。自古以來,有許多政治詩都有極高的藝術審美價值。
1949年以後的中國長篇政治抒情詩,以郭小川和賀敬之昀有代表。他們當時所寫的《向困難進軍》、《雷鋒之歌》等長篇政治抒情詩,曾影響了整整一個時代。我以為,在他們之後,桂興華是極具代表性的、當之無愧的後繼者。
先談談桂興華政治抒情詩的語言。寫政治抒情詩要具備各種條件,別的不說,就拿語言來說,也要具備相當的駕馭能力。一般來說,寫長詩比寫短詩容易露出破綻,而寫長篇政治抒情詩比一般的長詩更容易露出破綻。而桂興華在駕馭全局上,包括對語言的駕馭,都能舒卷自如,十分老到。如他在《鄧小平之歌》的開篇寫道:
“滿目是他/新開闢的地平線/整個世界/雲一般聚在了我的四周/頓時/眺望有了從未有過的高度/俯瞰也有了從未有過的感受/我,跟著他一路攀登/獲得了從未有過的抖擻”。
他在《中國豪情》的開篇寫道:
“所有的鐘都盼望著同一個時辰/每一朵花都呼吸得仿佛剛剛誕生/在這樣一個春夜/世紀風/正赴約於每一扇敞開的大門……”
這些詩句都漂亮,前者有力,後者充滿詩意,令人贊賞。寫小說,寫
散文,寫詩都各有自己的常用語彙,同樣,寫政治抒情詩也有自己的常用語
彙。而桂興華在充分掌握和運用郭小川、賀敬之那一時代的政治抒情詩的常
用語彙基礎上,又能緊跟時代步伐,創造出一繫列屬於當今時代政治抒情詩
所需要的精彩語彙。也就是說,他既繼承了郭小川、賀敬之那個時代政治權
抒情詩的語言特色和常見語彙,又融入了他根據當今社會狀況所自創的一繫
列政治抒情詩的語言特色和精彩語彙,把中國的長篇政治抒情詩推向了一個
新的高度。
再談桂興華政治抒情詩的構思。寫政治抒情詩容易流於空洞,長篇更甚。
然而,桂興華為了避免這種弊端,卻有他自身的構思和布局。就拿《城市的心
跳》來說,其中就有不少巧妙的構思。如我手上的精選本,從“序詩”開始就
用具體形像的載體,寫了世博會給白蓮涇所帶來的變化和歷史機遇。如一位
意大利女孩的選擇,一曲《賣紅菱》,一塊舊瓦片,一片苦水(寫水患之苦),一條弄堂(寫當時的艱難),一個居委干部的腳印(寫動遷工作),又以“51號兵站”這個電影名稱來寫動遷辦公室的日日夜夜。這樣從小處寫來,就避免了那些空洞的敘述和議論。《輪渡站的昀後一夜》,雖然隻有短短的十二行詩句,卻意味深長,令人難忘。詩人之所以記下這一刻,因為他知道這一夜將被載入歷史。然後,詩人又以區長的鮮花、一道防汛牆、年夜飯的酒令等這些具體的物件與場景,來表現和渲染了人們在動遷後的慶賀氣氛,以及悲喜交集的復雜心情。正是這樣的構思與布局,使長詩中的每一個部分,每一個章節,都與《城市的心跳》的題目緊緊相連,絲絲入扣,豐富了“上海表情”,避免了可能產生的空泛與蒼白。
由此可見,桂興華所寫的政治抒情詩,雖然有著強烈的政治意識和明確的
政治內容,但他仍時時處處地考慮到詩的因素,並盡可能地以一種詩的方式來
加以表達,藝術地再現了其中的政治內涵,因而這些詩仍都具有一定的藝術審
美價值。
然而,當今的許多詩人卻都遠離政治,不少新秀則熱衷於日常瑣事或私下隱情,甚至是身體寫作,像桂興華這種仍充滿政治激情的詩人反而是少數。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過去詩歌曾一度成為政治宣傳的工具,此固然不當;如今詩歌遠離政治,亦不妥當。因為政治畢竟是詩的一個重要對像和重大題材,而詩人也總是在一種政治環境中進行寫作的。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包括詩在內的文學創作首先應該是自由的,它對政治應該是一種自由的選擇;而政治也應該給詩人以創作上的自由權力和空間。
一個十分耐人尋思的現像是:詩人反映政治有主動與被動之分。凡主動反映,其藝術成就與價值相對較高;凡被動反映,其藝術成就與價值相對較低。像當年賀敬之寫《雷鋒之歌》,李瑛寫《一月的哀思》,同樣的,桂興華寫
《鄧小平之歌》、《中國,衝向新的高度》等,也都是由衷而發,自發而寫,並不是哪一部門指派的政治任務,因而都獲得了成功。為了寫好《中國,衝向新的高度》,真實反映神舟六號飛天的背景,他獨自一人冒著零下20多度的嚴寒來到酒泉發射基地深入生活;為了寫好《城市的心跳》,他又冒著 30多度的酷暑來到上海白蓮涇,走家串戶。正因為這些詩都是詩人自己要寫,有激情,有生活,完全是主動狀態,所以其藝術成就與審美價值也相對較高。與過去那些標語口號式的假大空的政治詩,完全是兩碼事。
在經濟大潮的一次次衝擊下,政治抒情詩似乎面臨著更多的挑戰。這種挑戰有來自外部的,也有來自內部的。在目前的社會轉型期中,中國的政治抒情詩又應該如何發展?詩人們又該如何把握時代的脈搏?而桂興華創作的一繫列長篇政治抒情詩,實際上已經為我們提供了很好的文本。
他的詩讓我們看到一個新世界
——對桂興華的再一次造訪
■ 文/傅亮 (原復旦詩社社長)
認識詩人桂興華,是在1982年秋天。那時,我還是復旦大學中文繫的學生,一個詩歌愛好者,復旦詩社社長。那一夜,當校園裡的香樟樹葉在秋風中沙沙作響時,桂興華應邀前來參加大學生詩歌朗誦會,會後,30多歲的他握著我的手,對我說了一句:“你纔20歲,真年輕!”
20多年過去了,我卻覺得 50多歲的桂興華比我更年輕了。他不斷有新作品問世,每次都轟轟烈烈;他不斷出現在關注城市人文進程的人們的視野中,頻頻扔出“重磅炸彈”;甚至他能夠興致勃勃地帶你去意料不到的時尚場所消費、體味,讓人驚訝他的獨到發現。這些都不像一個年過半百的正統文人的狀態,但是,就像他當年創作長詩《跨世紀的》一樣,桂興華就是這樣令人贊嘆地、精彩地活著、寫著、生存著、創造著!
在我與桂興華20多年的友誼發展史中,有一段情節是令我十分榮幸和驕傲的。1993年深秋的一天,下著涼涼的細雨,我登上火車,向南京匆匆趕路。我肩負的使命,就是趕到南京大學印刷廠,為詩人桂興華取回200冊剛裝訂好、還散發著油墨芳香的《跨世紀的》。列車隆隆行進,我的心情恰如一個走上戰場的士兵——在過去的一年裡,我目睹了詩人桂興華創作這首長詩的嘔心瀝血。如今,這部日後引起中國詩歌界巨大反響的力作終於問世了。而我,則有幸成為個親手觸摸到它的人,並能作為詩人群中的一分子,為沉寂的中國詩壇終於發出一聲強音而興奮。我冒著雨,小心翼翼地提著這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