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旅行

我曾有過一次長途旅行：獨自一人坐火車到很遠的地方去。沒有同伴的旅途難免有點孤寂。在火車上的那些日子，我是靠閱讀和發獃打發時光的。白天，我坐在窗邊的位置，翻閱隨身攜帶的書籍；累了，我就長時間地欣賞窗外迅速掠過的風景。我是很喜歡看窗外的風光的。高山、平原、田野、森林、江河湖海……在明亮的日光下向我展示了它們的萬千氣像和無窮魅力。我隻恨火車開得太快。我的雙目尚未來得及飽餐一處風景的秀色，身體已不由分說地被帶到了別處。火車逾山越谷，穿過黑暗的隧道，爬上橫跨深淵的高架橋，奔馳在廣袤的土地上……車輪碾壓著軌道滾滾向前，發出巨大的聲響。在火車震耳的轟鳴中，我出神地望著窗外的風景，陷入了無邊的思緒……

晚上的時間比較難熬，車廂裡的燈光沒有明亮到能讓人長時間閱讀，而看窗外的風景又幾乎不可能。車廂之外，一切景物皆被夜色籠罩，一切物像隻呈現一片模糊的暗影。由於車廂燈光的緣故，往窗外隻能看到窗玻璃所反映的自己的面影和車廂內的情景。所以晚上的大部分時間，我基本上隻能發獃或看旅客在過道來來往往，看他們喫泡面、嚼餅干或打牌，觀察著他們的無奈和無聊。

幾乎每到一個站，火車都會停靠，讓旅客上上下下。和我同一車廂的旅客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坐在我對面的旅客不斷變換著新面孔。在那些天裡，我竟從沒產生過要與他們中的某個交談的欲望。我一句話都不想說，我的眼睛不是盯著書頁，就是望向窗外。直到有一天，上來一個年輕人坐在我的對面。他放好行李落座的那一刻，我們的目光踫到了一塊。我們彼此相視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後我繼續看書和看風景，他也從行李袋裡拿出書來。當他不看書時，他也長時間地看風景。有時我不經意從書頁間抬起頭時，發現他正望著窗外出神。有一次，我轉過臉來想要坐好，發現他也正轉過臉來想要坐端正，我們的目光剛好踫在一起。我們不由得笑了，笑容裡都有幾分羞澀。他對書籍的熱愛，他溫和的笑容、安靜的氣質，引起了我的好感和好奇。我產生了想要了解他的願望。我鼓起勇氣問他在讀什麼書。他舉起手裡的那本書讓我看了看封面——國內一個著名作家的作品。我們於是開始攀談起來，談文學、談人生……我們發現彼此有很多相同的精神旨趣，這使我們對彼此的好感迅速加增。很快，我們產生了一同去旅行的願望，這願望一經確定無疑，我們就在一處有名勝古跡的地方下了車。我們尋幽訪勝，結伴同遊了很多景點。他是個很好的向導，指引我領略了很多偉大的風景。旅途中，雖然有很多摩擦、爭吵，但一路上相伴著走過了許多風風雨雨，彼此已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對方生命中至親的那個人。

但分離的時刻終於還是到了。有一天，他說他再不能陪伴我了，為了他的事業，他不得不離開。我哀求、哭泣都不能使他留下。“男人得有自己的事業，否則心裡會很慌。”說完他就走了。

以後，我們就很少見面，雖然彼此牽掛和想念的心沒有停過，但我們的見面是越來越少了。時空的阻隔使我們漸漸淡出了彼此的生活。

如今，我又開始了一個人的旅行。一個人的旅行很好很清靜，我很享受。但如果有個好旅伴為旅途帶來快樂，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找一個好旅伴談何容易！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車廂裡的旅客上上下下來來去去，不斷有新的臉孔晃動在我的面前，但哪個纔是能陪我到天涯海角深入地極去探險的呢？大千世界萬丈紅塵芸芸眾生中，誰纔能與我同行？

不斷有新的臉孔晃動在我的面前，他們中對我賣弄風騷、暗送秋波的不少，但很多不需交談，或不必多談，我就了解了他們靈魂的貧弱。他們不過是想為他們沉悶的旅途找點樂子，我看到他們沒有愛的靈魂是多麼空虛而可憐！我不想玷污自己神聖的生命之旅。沒有好的旅伴，為何不享受那獨處的時光？靜靜地坐在窗前，閱覽風景的無窮變幻。

事實上，我並不孤單，那個他從未離開過我。雖然我們沒有朝夕相伴，但我們卻早已安住在彼此的生命裡。他沒有離開過我，一刻都沒有。他一直坐在我的對面，和我共享那靜靜的時光。當我不經意回眸，我們的目光踫到了一起，我們笑了……2018年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