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 ] [ 繁体中文 ]  
臺灣貨到付款、ATM、超商、信用卡PAYPAL付款,4-7個工作日送達,999元臺幣免運費   在線留言 商品價格為新臺幣 
首頁 電影 連續劇 音樂 圖書 女裝 男裝 童裝 內衣 百貨家居 包包 女鞋 男鞋 童鞋 計算機周邊

商品搜索

 类 别:
 关键字:
    

商品分类

  •  管理

     一般管理学
     市场/营销
     会计
     金融/投资
     经管音像
     电子商务
     创业企业与企业家
     生产与运作管理
     商务沟通
     战略管理
     商业史传
     MBA
     管理信息系统
     工具书
     外文原版/影印版
     管理类职称考试
     WTO
     英文原版书-管理
  •  投资理财

     证券/股票
     投资指南
     理财技巧
     女性理财
     期货
     基金
     黄金投资
     外汇
     彩票
     保险
     购房置业
     纳税
     英文原版书-投资理财
  •  经济

     经济学理论
     经济通俗读物
     中国经济
     国际经济
     各部门经济
     经济史
     财政税收
     区域经济
     统计 审计
     贸易政策
     保险
     经济数学
     各流派经济学说
     经济法
     工具书
     通货膨胀
     财税外贸保险类考试
     英文原版书-经济
  •  社会科学

     语言文字
     社会学
     文化人类学/人口学
     新闻传播出版
     社会科学总论
     图书馆学/档案学
     经典名家作品集
     教育
     英文原版书-社会科学
  •  哲学

     哲学知识读物
     中国古代哲学
     世界哲学
     哲学与人生
     周易
     哲学理论
     伦理学
     哲学史
     美学
     中国近现代哲学
     逻辑学
     儒家
     道家
     思维科学
     马克思主义哲学
     经典作品及研究
     科学哲学
     教育哲学
     语言哲学
     比较哲学
  •  宗教

  •  心理学

  •  古籍

  •  文化

  •  历史

     历史普及读物
     中国史
     世界史
     文物考古
     史家名著
     历史地理
     史料典籍
     历史随笔
     逸闻野史
     地方史志
     史学理论
     民族史
     专业史
     英文原版书-历史
     口述史
  •  传记

  •  文学

  •  艺术

     摄影
     绘画
     小人书/连环画
     书法/篆刻
     艺术设计
     影视/媒体艺术
     音乐
     艺术理论
     收藏/鉴赏
     建筑艺术
     工艺美术
     世界各国艺术概况
     民间艺术
     雕塑
     戏剧艺术/舞台艺术
     艺术舞蹈
     艺术类考试
     人体艺术
     英文原版书-艺术
  •  青春文学

  •  文学

     中国现当代随笔
     文集
     中国古诗词
     外国随笔
     文学理论
     纪实文学
     文学评论与鉴赏
     中国现当代诗歌
     外国诗歌
     名家作品
     民间文学
     戏剧
     中国古代随笔
     文学类考试
     英文原版书-文学
  •  法律

     小说
     世界名著
     作品集
     中国古典小说
     四大名著
     中国当代小说
     外国小说
     科幻小说
     侦探/悬疑/推理
     情感
     魔幻小说
     社会
     武侠
     惊悚/恐怖
     历史
     影视小说
     官场小说
     职场小说
     中国近现代小说
     财经
     军事
  •  童书

  •  成功/励志

  •  政治

  •  军事

  •  科普读物

  •  计算机/网络

     程序设计
     移动开发
     人工智能
     办公软件
     数据库
     操作系统/系统开发
     网络与数据通信
     CAD CAM CAE
     计算机理论
     行业软件及应用
     项目管理 IT人文
     计算机考试认证
     图形处理 图形图像多媒体
     信息安全
     硬件
     项目管理IT人文
     网络与数据通信
     软件工程
     家庭与办公室用书
  •  建筑

  •  医学

     中医
     内科学
     其他临床医学
     外科学
     药学
     医技学
     妇产科学
     临床医学理论
     护理学
     基础医学
     预防医学/卫生学
     儿科学
     医学/药学考试
     医院管理
     其他医学读物
     医学工具书
  •  自然科学

     数学
     生物科学
     物理学
     天文学
     地球科学
     力学
     科技史
     化学
     总论
     自然科学类考试
     英文原版书-自然科学
  •  工业技术

     环境科学
     电子通信
     机械/仪表工业
     汽车与交通运输
     电工技术
     轻工业/手工业
     化学工业
     能源与动力工程
     航空/航天
     水利工程
     金属学与金属工艺
     一般工业技术
     原子能技术
     安全科学
     冶金工业
     矿业工程
     工具书/标准
     石油/天然气工业
     原版书
     武器工业
     英文原版书-工业技
  •  农业/林业

  •  外语

  •  考试

  •  教材

  •  工具书

  •  中小学用书

  •  中小学教科书

  •  动漫/幽默

  •  烹饪/美食

  •  时尚/美妆

  •  旅游/地图

  •  家庭/家居

  •  亲子/家教

  •  两性关系

  •  育儿/早教

     保健/养生
     体育/运动
     手工/DIY
     休闲/爱好
     英文原版书
     港台图书
     研究生
     工学
     公共课
     经济管理
     理学
     农学
     文法类
     医学
  • 你是那人間的四月天: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
    該商品所屬分類:文學 -> 中國現當代隨筆
    【市場價】
    396-576
    【優惠價】
    248-360
    【作者】 林徽因 
    【所屬類別】 圖書  文學  中國現當代隨筆 
    【出版社】山東文藝出版社 
    【ISBN】9787532953530
    【折扣說明】一次購物滿999元台幣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2000元台幣95折+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3000元台幣92折+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4000元台幣88折+免運費+贈品
    【本期贈品】①優質無紡布環保袋,做工棒!②品牌簽字筆 ③品牌手帕紙巾
    版本正版全新電子版PDF檔
    您已选择: 正版全新
    溫馨提示:如果有多種選項,請先選擇再點擊加入購物車。
    *. 電子圖書價格是0.69折,例如了得網價格是100元,電子書pdf的價格則是69元。
    *. 購買電子書不支持貨到付款,購買時選擇atm或者超商、PayPal付款。付款後1-24小時內通過郵件傳輸給您。
    *. 如果收到的電子書不滿意,可以聯絡我們退款。謝謝。
    內容介紹



    開本:32開
    紙張:膠版紙
    包裝:平裝-膠訂

    是否套裝:否
    國際標準書號ISBN:9787532953530
    作者:林徽因

    出版社:山東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7年05月 

        
        
    "

    產品特色


     

     
    編輯推薦

    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國民女神林徽因驚纔絕艷之作,全方位呈現一代傳奇女性自由、灑脫的詩意與纔情,重溫失落已久的高潔風骨;感受感人至深的愛與激情;金嶽霖、費慰梅、卞之琳、文潔若等文化大家誠摯推薦!


    推薦您購買文通天下其他暢銷書:


















     
    內容簡介

    本書是民國一代纔女林徽因的文學作品集,精選了林徽因歷年作品中*代表性的散文、小說和書信。其中的書信部分,涵蓋了她從留學時代直到晚年多姿多彩而又跌宕起伏的一生,極其真切地展示了她在文學、建築、政治、感情、家庭,社會生活等方面的所思所感。而在小說、詩文創作方面,則鮮活地反映了林徽因獨特的纔情和不凡的文學創造力。


     

    作者簡介

    林徽因(1903-1955),現代著名作家、建築學家。在中國現代女作家中,林徽因是極有天分、極具個性、極為獨特的一位,可謂“鐘靈毓秀、佼佼不群”。


        她是徐志摩一生的愛戀,金嶽霖終身的想念,梁思成一生的知己和伴侶,更是胡適眼中擁有“曠世纔情、風華絕代”的中國一代纔女。


       她出身名門,家學謹嚴,遊學歐美,學貫中西。一個充滿文氣質的詩人,卻成為新中國建築學的奠基者。


       林徽因,她豐盈而熱烈的精神世界,成就了她獨一無二的纔情與魅力。


       她瑰麗的身影倒影在時光的長河裡,如皎月一般熠熠生輝,引一代代讀者神往……

    目錄
    輯 散文
    悼志摩
    紀念志摩去世四周年
    山西通信
    窗子以外
    蛛絲和梅花
    彼此
    一片陽光

    第二輯 評論
    惟其是脆嫩
    寫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文藝叢刊小說選題記

    散文


    悼志摩


    紀念志摩去世四周年


    山西通信


    窗子以外


    蛛絲和梅花


    彼此


    一片陽光


     


    第二輯 評論


    惟其是脆嫩


    寫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文藝叢刊小說選題記


     


    第三輯 小說



    九十九度中


    鐘綠


    吉公


    文珍


    繡繡


     


    第四輯 書信


    致胡適


    致瀋從文


    致梁思莊


    致梁再冰


    致金嶽霖


    致梁思成


     


    第五輯  詩歌


    誰愛這不息的變幻


    那一晚


    仍然


    激昂



    深夜裡聽到樂聲


    情願


    一首桃花


    ……


    媒體評論
    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
    ——金嶽霖

    我認定了生活本身是矛盾的,我隻要生活,體驗到*的愉快,靈質的、透明的、美麗的、近於神話理想的快活……
    ——林徽因
    當我回顧那些久已消失的往事時,她那種廣博而深邃的敏銳性仍然使我驚嘆不已。她的神經猶如一架大鋼琴的復雜的琴弦。對於琴鍵的每一觸,不論是高音還是低音,重擊還是輕彈,它都會做出反應……在她身上有著藝術家的全部氣質。她能夠以其精致的洞察力為任何一門藝術留下自己的印痕。
    ——費慰梅

    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


                         ——金嶽霖


     


    我認定了生活本身是矛盾的,我隻要生活,體驗到*的愉快,靈質的、透明的、美麗的、近於神話理想的快活……


                                             ——林徽因


    當我回顧那些久已消失的往事時,她那種廣博而深邃的敏銳性仍然使我驚嘆不已。她的神經猶如一架大鋼琴的復雜的琴弦。對於琴鍵的每一觸,不論是高音還是低音,重擊還是輕彈,它都會做出反應……在她身上有著藝術家的全部氣質。她能夠以其精致的洞察力為任何一門藝術留下自己的印痕。


                                                  ——費慰梅


    她天生是詩人氣質、酷愛戲劇,也專學過舞臺設計,卻是她的丈夫——建築學和中國建築史名家梁思成的同行,表面上(她)不過主要是後者的得力協作者,實際卻是他靈感的源泉。


                                                ——卞之琳


    歐洲文藝復興時期,曾出現過像達·芬奇那樣的多面手。 他既是大畫家,又是大數學家、力學家和工程師。林徽因則是在中國的文藝復興時期脫穎而出的一位多纔多藝的人。她在建築學方面的成績,無疑是主要的,然而在詩歌、小說、散文、戲劇等方面,也都有所建樹。


                                                    ——文潔若

    在線試讀

    悼志摩

    十一月十九日,我們的好朋友,許多人都愛戴的新詩人,徐志摩突兀的,不可信的,殘酷的,在飛機上遇險而死去。這消息在二十日的早上像一根針刺猛觸到許多朋友的心上,頓使那一早的天墨一般地昏黑,哀慟的咽哽鎖住每一個人的嗓子。
    志摩……死……誰曾將這兩個句子聯在一處想過!他是那樣活潑的一個人,那樣剛剛站在壯年的上的一個人。朋友們常常驚訝他的活動,他那像小孩般的精神和認真,誰又會想到他死?
    突然地,他闖出我們這共同的世界,沉入永遠的靜寂,不給我們一點預告,一點準備,或是一個後希望的餘地。這種幾乎近於忍心的決絕,那一天不知震麻了多少朋友的心?現在那不能否認的事實,仍然無情地擋在我們前面。任憑我們多苦楚地哀悼他的慘死,多迫切地希冀能夠仍然接觸到他原來的音容,事實是不會為體貼我們這悲念而有些須更改;而他也再不會為不忍我們這傷悼而有些須活動的可能!這難堪的永遠靜寂和消沉便是死的殘酷處。
    我們不迷信的,沒有宗教地望著這死的帷幕,更是絲毫沒有把握。張開口我們不會呼吁,閉上眼不會入夢,徘徊在理智和情感的邊沿,我們不能預期後會,對這死,我們隻是永遠發怔,吞咽枯澀的淚,待時間來剝削著哀慟的尖銳,痂結我們每次悲悼的創傷。那一天下午初得到消息的許多朋友不是全跑到胡適之先生家裡麼?但是除去拭淚相對,默然圍坐外,誰也沒有主意,誰也不知有什麼話說,對這死!
    誰也沒有主意,誰也沒有話說!事實不容我們安插任何的希望,情感不容我們不傷悼這突兀的不幸,理智又不容我們有超自然的幻想!默然相對,默然圍坐……而志摩則仍是死去沒有回頭,沒有音訊,永遠不會回頭,永遠不會再有音訊。
    我們中間沒有信命運之說的,但是對著這不測的人生,誰不感到驚異,對著那許多事實的痕跡又如何不感到人力的脆弱,智慧的有限?世事盡有定數?世事盡是偶然?對這永遠的疑問我們什麼時候能有完全的把握?
    在我們前邊展開的隻是一堆堅質的事實:
    “是的,他十九日晨有電報來給我……


    悼志摩


     


    十一月十九日,我們的好朋友,許多人都愛戴的新詩人,徐志摩突兀的,不可信的,殘酷的,在飛機上遇險而死去。這消息在二十日的早上像一根針刺猛觸到許多朋友的心上,頓使那一早的天墨一般地昏黑,哀慟的咽哽鎖住每一個人的嗓子。


    志摩……死……誰曾將這兩個句子聯在一處想過!他是那樣活潑的一個人,那樣剛剛站在壯年的上的一個人。朋友們常常驚訝他的活動,他那像小孩般的精神和認真,誰又會想到他死?


    突然地,他闖出我們這共同的世界,沉入永遠的靜寂,不給我們一點預告,一點準備,或是一個後希望的餘地。這種幾乎近於忍心的決絕,那一天不知震麻了多少朋友的心?現在那不能否認的事實,仍然無情地擋在我們前面。任憑我們多苦楚地哀悼他的慘死,多迫切地希冀能夠仍然接觸到他原來的音容,事實是不會為體貼我們這悲念而有些須更改;而他也再不會為不忍我們這傷悼而有些須活動的可能!這難堪的永遠靜寂和消沉便是死的殘酷處。


    我們不迷信的,沒有宗教地望著這死的帷幕,更是絲毫沒有把握。張開口我們不會呼吁,閉上眼不會入夢,徘徊在理智和情感的邊沿,我們不能預期後會,對這死,我們隻是永遠發怔,吞咽枯澀的淚,待時間來剝削著哀慟的尖銳,痂結我們每次悲悼的創傷。那一天下午初得到消息的許多朋友不是全跑到胡適之先生家裡麼?但是除去拭淚相對,默然圍坐外,誰也沒有主意,誰也不知有什麼話說,對這死!


    誰也沒有主意,誰也沒有話說!事實不容我們安插任何的希望,情感不容我們不傷悼這突兀的不幸,理智又不容我們有超自然的幻想!默然相對,默然圍坐……而志摩則仍是死去沒有回頭,沒有音訊,永遠不會回頭,永遠不會再有音訊。


    我們中間沒有信命運之說的,但是對著這不測的人生,誰不感到驚異,對著那許多事實的痕跡又如何不感到人力的脆弱,智慧的有限?世事盡有定數?世事盡是偶然?對這永遠的疑問我們什麼時候能有完全的把握?


    在我們前邊展開的隻是一堆堅質的事實:


    “是的,他十九日晨有電報來給我……


    “十九日早晨,是的!說下午三點準到南苑,派車接……


    “電報是九時從南京飛機場發出的……


    “剛是他開始飛行以後所發……


    “派車接去了,等到四點半……說飛機沒有到……


    “沒有到……航空公司說濟南有霧……很大……”隻是一個鐘頭的差別;下午三時到南苑,濟南有霧!誰相信就是這一個鐘頭中便可以有這麼不同事實的發生,志摩,我的朋友!


    他離平的前一晚我仍見到,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他次晨南旅的。飛機改期過三次,他曾說如果再改下去,他便不走了的。我和他同由一個茶會出來,在總布胡同口分手。在這茶會裡,我們請的是為太平洋會議來的一個柏雷博士,因為他是志摩生平愛慕的女作家曼殊斐兒的姊丈,志摩十分的殷勤;希望可以再從柏雷口中得些關於曼殊斐兒早年的影子,隻因限於時間,我們茶後匆匆地便散了。晚上我有約會出去了,回來時很晚,聽差說他又來過,適遇我們夫婦剛走,他自己坐了一會兒,喝了一壺茶,在桌上寫了些字便走了。我到桌上一看——


    “定明早六時飛行,此去存亡不卜……”


    我怔住了,心中一陣不痛快,卻忙給他一個電話。


    “你放心。”他說,“很穩當的,我還要留著生命看更偉大的事跡呢,哪能便死?……”


    話雖是這樣說,他卻是已經死了整兩周了!


    現在這事實一天比一天更結實,更固定,更不容否認。志摩是死了,這個簡單殘酷的實際早又添上時間的色彩,一周,兩周,一直地增長下去……


    我不該在這裡語無倫次地盡管呻吟我們做朋友的悲哀情緒。歸根說,讀者抱著我們的文字看,也就是像志摩的請柏雷一樣,要從我們口裡再聽到關於志摩的一些事。這個我明白,隻怕我不能使你們滿意,因為關於他的事,動聽的,使青年人知道這裡有個不可多得的人格存在的,實在太多,決不是幾千字可以表達得完。誰也得承認像他這樣的一個人世間便不輕易有幾個的,無論在中國或是外國。


    我認得他,今年整十年,那時候他在倫敦經濟學院,尚未去kang橋。我初次遇到他,也就是他初次認識到影響他遷學的狄更生先生。不用說他和我父親談得來,雖然他們年歲上差別不算少,一見面之後便互相引為知己。他到kang橋之後由狄更生介紹進了皇家學院,當時和他同學的有我姊丈溫君源寧。一直到近兩個月中,源寧還常在說他當時的許多笑話,雖然說是笑話,那也是他對志摩早的一個驚異的印像。志摩認真的詩情,決不含有絲毫矯偽,他那種痴,那種孩子似的天真實能令人驚訝。源寧說,有一天他在校舍裡讀書,外邊下起了傾盆大雨——唯是英倫那樣的島國纔有的狂雨——忽然他聽到有人猛敲他的房門,外邊跳進一個被雨水淋得全濕的客人。不用說他便是志摩,一進門一把扯著源寧向外跑,說快來我們到橋上去等著。這一來把源寧怔住了,他問志摩等什麼在這大雨裡。志摩睜大了眼睛,孩子似的高興地說:“看雨後的虹去。”源寧不隻說他不去,並且勸志摩趁早將濕透的衣服換下,再穿上雨衣出去,英國的濕氣豈是兒戲。志摩不等他說完,一溜煙地自己跑了。


    以後我好奇地曾問過志摩這故事的真確,他笑著點頭承認這全段故事的真實。我問:“那麼下文呢,你立在橋上等了多久,並且看到虹了沒有?”他說記不清,但是他居然看到了虹。我詫異地打斷他對那虹的描繪,問他怎麼他便知道,準會有虹的。他得意地笑答我說:“完全詩意的信仰!”


    “完全詩意的信仰”,我可要在這裡哭了!也就是為這“詩意的信仰”,他硬要借航空的方便達到他“想飛”的夙願!“飛機是很穩當的,”他說,“如果要出事,那是我的運命!”他真對運命這樣完全詩意的信仰!


    志摩我的朋友,死本來也不過是一個新的旅程,我們沒有到過的,不免過分地懷疑,死不定就比這生苦,“我們不能輕易斷定那一邊沒有陽光與人情的溫慰”,但是我前邊說過難堪的是這永遠的靜寂。我們生在這沒有宗教的時代,對這死實在太沒有把握了。這以後許多思念你的日子,怕要全是昏暗的苦楚,不會有一點點光明,除非我也有你那美麗的詩意的信仰!


    我個人的悲緒不禁又來擾亂我對他生前許多清晰的回憶,朋友們原諒。


    詩人的志摩用不著我來多說,他那許多詩文便是估價他的天平。我們新詩的歷史纔是這樣的短,恐怕他的判斷人尚在我們兒孫輩的中間。我要談的是詩人之外的志摩。人家說志摩的為人隻是不經意的浪漫,志摩的詩全是抒情詩,這斷語從不認識他的人聽來可以說很公平,從他的朋友們看來實在是對不起他。志摩是個很古怪的人,浪漫固然,但他人格裡精華的卻是他對人的同情、和藹和優容;沒有一個人他對他不和藹,沒有一種人,他不能優容,沒有一種的情感,他地不能表同情。我不說了解,因為不是許多人愛說志摩不解人情麼?我說他的特點也就在這上頭。


    我們尋常人就愛說了解;能了解的我們便同情,不了解的我們便很落寞乃至於酷刻。表同情於我們能了解的,我們以為很適當;不表同情於我們不能了解的,我們也認為很公平。志摩則不然,了解與不了解,他並沒有過分地誇張。他隻知道溫存,和平,體貼,隻要他知道有情感的存在,無論出自何人,在何等情況下,他理智上認為適當與否,他全能表幾分同情,他真能體會原諒他人與他自己不相同處,從不會刻薄地單支出嚴格的迫仄的道德的天平指謫凡是與他不同的人。他這樣的溫和,這樣的優容,真能使許多人慚愧,我可以忠實地說,至少他要比我們多數的人偉大許多;他覺得人類各種的情感動作全有它不同的,價值放大了的人類的眼光,同情是不該隻限於我們劃定的範圍內。他是對的,朋友們,歸根說,我們能夠懂得幾個人,了解幾樁事,幾種情感?哪一樁事,哪一個人沒有多面的看法?為此說來,志摩的朋友之多,不是個可怪的事;凡是認得他的人不論深淺對他全有特殊的感情,也是極為自然的結果。而反過來看他自己在他一生的過程中卻是很少得著同情的。不隻如是,他還曾為他的一點理想的愚誠幾次幾乎不見容於社會。但是他卻未曾為這個而鄙吝他給他人的同情心,他的性情,不曾為受了刺激而轉變刻薄暴戾過,誰能不承認他幾有超人的寬量。


    志摩的動人的特點,是他那不可信的純淨的天真,對他的理想的愚誠,對藝術欣賞的認真,體會情感的切實,全是難能可貴到極點。他站在雨中等虹,他甘冒社會的大不韙爭他的戀愛自由;他坐qu折的火車到鄉間去拜哈岱,他拋棄博士一類的引誘卷了書包到英國,隻為要拜羅素做老師;他為了一種特異的境遇,一時特異的感動,從此在生命途中冒險,從此拋棄所有的舊業,隻是嘗試寫幾行新詩——這幾年新詩嘗試的運命並不太令人踊躍,冷嘲熱罵隻是家常便飯——他常能走幾裡路去采幾莖花,費許多周折去看一個朋友說兩句話;這些,還有許多,都不是我們尋常能夠輕易了解的神秘。我說神秘,其實竟許是傻,是痴!事實上他隻是比我們認真,虔誠到傻氣,到痴!他愉快起來,他的快樂的翅膀可以踫得到天;他憂傷起來,他的悲戚是深得沒有底。尋常評價的衡量在他手裡失了效用,利害輕重他自有他的看法,純是藝術的情感的脫離尋常的原則,所以往常人常聽到朋友們說到他總愛帶著嗟嘆的口吻說:“那是志摩,你又有什麼法子!”他真的是個怪人麼?朋友們,不,一點都不是,他隻是比我們近情近理,比我們熱誠,比我們天真,比我們對萬物都更有信仰,對神,對人,對靈,對自然,對藝術!


    朋友們,我們失掉的不隻是一個朋友,一個詩人,我們丟掉的是個極難得可愛的人格。


    至於他的作品全是抒情的麼?他的興趣隻限於情感麼?更是不對。志摩的興趣是極廣泛的。就有幾件,說起來,不認得他的人便要奇怪。他早年很愛數學,他始終極喜歡天文,他對天上星宿的名字和部位就認得很多,喜暑夜觀星,好幾次他坐火車都是帶著關於宇宙的科學的書。他曾經譯過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並且在一九二二年便寫過一篇關於相對論的東西登在《民鐸》雜志上。他常向思成說笑:“任公先生的相對論知識還是從我徐君志摩大作上得來的呢,因為他說他看過許多關於愛因斯坦的哲學都未曾看懂,看到志摩的那篇纔懂了。”今夏我在香山養病,他常來閑談,有一天談到他幼年上學的經過和美國克萊克大學兩年學經濟學的景況,我們不禁對笑了半天,後來他在他的《猛虎集》的“序”裡也說了那麼一段。可是奇怪的,他不像許多天纔,幼年裡上學,不是不及格,便是被斥退,他是常得優等的。聽說有一次kang乃er暑校裡一個極嚴的經濟教授還寫了信去克萊克大學教授那裡恭維他的學生,關於一門很難的功課。我不是為志摩在這裡誇張,因為事實上隻有為了這樁事,今夏志摩自己便笑得不亦樂乎!


    此外,他的興趣對於戲劇繪畫都極深濃,戲劇不用說,與詩文是那麼接近,他領略繪畫的天纔也頗可觀,後期印像派的幾個畫家,他都有極精密的愛惡,對於文藝復興時代那幾位,他也很熟悉,他愛鮑蒂切利①和達文騫②。自然他也常承認文人喜畫常是間接地受了別人論文的影響,他的,就受了法蘭(Roger Fry)和斐德(Walter Pater)的不少影響。對於建築審美,他常常對思成和我道歉說:“太對不起,我的建築常識全是Ruskins那一套。”他知道我們是討厭Ruskins的。但是為看一個古建的殘址,一塊石刻,他比任何人都熱心,都更能靜心領略。


    他喜歡色彩,雖然他自己不會作畫,暑假裡他曾從杭州給我幾封信,他自己叫它們“描寫的水彩畫”,他用英文極細致地寫出西邊桑田的顏色,每一分嫩綠,每一色鵝黃,他都仔細地觀察到。又有一次,他望著我園裡一帶斷牆半晌不語,過後他告訴我說,他正在默默體會,想要描寫那牆上向晚的艷陽和剛剛入秋的籐蘿。


    對於音樂,中西的他都愛好,不隻愛好,他那種熱心便喚醒過北京一次——也許的一次——對音樂的注意。誰也忘不了那一年,克拉斯拉到北京在“真光”拉一個多鐘頭的提琴③。對舊劇,他也得算“在行”,他後在北京那幾天,我們曾接連地同去聽好幾出戲,回家時我們討論得熱鬧,比任何劇評都誠懇都起勁。


    誰相信這樣的一個人,這樣忠實於“生”的一個人,會這樣早地永遠地離開我們另投一個世界,永遠地靜寂下去,不再透些須聲息!


    我不敢再往下寫,志摩若是有靈聽到比他年輕許多的一個小朋友拿著老聲老氣的語調談到他的為人不覺得不快麼?這裡,我又來個極難堪的回憶,那一年他在這同一個的報紙上寫了那篇傷我父親慘故的文章①,這夢幻似的人生轉了幾個彎,曾幾何時,卻輪到我在這風緊夜深裡握弔他的慘變。這是什麼人生?什麼風濤?什麼道路?志摩,你這後的解脫未始不是幸福,不是聰明,我該當羨慕你纔是。


    今天是你走脫這世界的四周年!朋友,我們這次拿什麼來紀念你?前兩次的用香花感傷地圍上你的照片,抑住嗓子底下嘆息和悲哽,朋友和朋友無聊地對望著,完成一種紀念的形式,儼然是愚蠢的失敗。因為那時那種近於傷感,而又不夠宗教莊嚴的舉動,除卻點明了你和我們中間的距離,生和死的間隔外,實在沒有別的成效,幾乎完全不能達到任何真實紀念的意義。


    去年今日我意外地由浙南路過你的家鄉,在昏沉的夜色裡我獨立火車門外,凝望著那幽暗的站臺,默默地回憶許多不相連續的過往殘片,直到生和死間居然幻成一片模糊,人生和火車似的蜿蜒一串疑問在蒼茫間奔馳。我想起你的:


    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裡奔


    過山,過水,過……


    如果那時候我的眼淚曾不自主地溢出睫外,我知道你定會原諒我的。你應當相信我不會向悲哀投降,什麼時候我都相信倔犟的忠於生的,即使人生如你底下所說:


    就憑那精窄的兩道,算是軌,


    馱著這份重,夢一般的累墜!


    就在那時候我記得火車慢慢地由站臺拖出,一程一程地前進,我也隨著酸愴的詩意,那“車的呻吟”,“過荒野,過池塘……過噤口的村莊”。到了第二站——我的一半家鄉。


    今年又輪到今天這一個日子!世界仍舊一團糟,多少地方是黑雲布滿著粗筋絡往理想的反面猛進,我並不在瞎說,當我寫:


    信仰隻一細炷香,


    那點子亮再經不起西風


    沙沙地隔著梧桐樹吹


    朋友,你自己說,如果是你現在坐在我這位子上,迎著這一窗太陽:眼看著菊花影在牆上描畫作態;手臂下倚著兩疊今早的報紙;er朵裡不時隱隱地聽著朝陽門外“打靶”的槍彈聲;意識的,潛意識的,要明白這生和死的謎,你又該寫成怎樣一首詩來,紀念一個死別的朋友?


    此時,我卻是完全的一個糊塗!習慣上我說,每樁事都像是造物的意旨,歸根都是運命,但我明知道每樁事都像有我們自己的影子在裡面烙印著!我也知道每一個日子是多少機緣巧合湊攏來拼成的圖案,但我也疑問其間的擺布誰是主宰。據我看來:死是悲劇的一章,生則更是一場悲劇的主干!我們這一群劇中的角色自身性格與性格矛盾;理智與情感兩不相容;理想與現實當面衝突,側面或反面激成悲哀。日子一天一天向前轉,昨日和昨日堆壘起來混成一片不可避脫的背景,做成我們周遭的牆壁或氣氳,那麼結實又那麼縹緲,使我們每一個人站在每一天的每一個時候裡都是那麼主要,又是那麼渺小無能為力!


    此刻我幾乎找不出一句話來說,因為,真的,我隻是個完全的糊塗;感到生和死一樣的不可解,不可懂。


    但是我卻要告訴你,雖然四年了你脫離去我們這共同活動的世界,本身停掉參加牽引事體變遷的主力,可是誰也不能否認,你仍立在我們煙濤渺茫的背景裡,間接的是一種力量,尤其是在文藝創造的努力和信仰方面。間接的你任憑自然的音韻,顏色,不時的風輕月白,人的無定律的一切情感,悠斷悠續地仍然在我們中間繼續著生,仍然與我們共同交織著這生的糾紛,繼續著生的理想。你並不離我們太遠。你的身影永遠掛在這裡那裡,同你生前一樣地飄忽,愛在人家不經意時蒞止,帶來勇氣的笑聲也總是那麼嘹亮,還有,還有經過你熱情或焦心苦吟的那些詩,一首一首仍串著許多人的心旋轉。


    說到你的詩,朋友,我正要正經地同你再說一些話。你不要不耐煩,這話遲早我們總要說清的。人說蓋棺定論,前者早已成了事實,這後者在這四年中,說來叫人難受,我還未曾談到一篇中肯或誠實的論評,雖然對你的贊美和攻訐由你去世後一兩周間,就紛紛開始了。但是他們每人手裡拿的都不像純文藝的天平;有的喜歡你的為人,有的疑問你私人的道德;有的單單尊崇你詩中所表現的思想哲學,有的僅喜愛那些軟弱細致的句子,有的每發議論必須牽涉到你的個人生活之合乎規矩方圓,或斷言你是輕薄,或引證你是浮奢豪侈!朋友,我知道你從不介意過這些,許多人的淺陋老實或刻薄處你早就領略過一堆,你不隻未曾生過氣,並且常常表現憐憫同原諒。你的心情永遠是那麼潔淨,頭老抬得那麼高,胸中老是那麼完整的誠摯,臂上老有那麼許多不折不撓的勇氣。但是現在的情形與以前卻稍稍不同,你自己既已不在這裡,做你朋友的,眼看著你被誤解,qu解,乃至於謾罵,有時真忍不住替你不平。


    但你可別誤會我心眼兒窄,把不相干的看成重要,我也知道誤解、qu解、謾罵,都是不相干的,但是朋友,我們誰都需要有人了解我們的時候,真了解了我們,即使是痛下針砭,罵著了我們的弱處錯處,那整個的我們卻因而更增添了意義,一個作家文藝的總成績更需要一種就文論文、就藝術論藝術的和平判斷。


    你在《猛虎集》“序”中說“世界上再沒有比寫詩更慘的事”,你卻未說明為什麼寫詩是一樁慘事,現在讓我來個注腳好不好?我看一個人一生為著一個愚誠的傾向,把所感受到的復雜情緒和嘗味到的生活,放到自己理想和信仰的鍋爐裡燒煉成幾句悠揚鏗鏘的語言(哪怕是幾聲小唱),來滿足他自己本能的藝術衝動,這本來是個極尋常的事。哪一個地方哪一個時代,都不斷有這種人。輪著做這種人的多半是為著他情感來得比尋常人濃富敏銳,而為著這情感而發生的衝動更是非實際的——或不全是實際的——追求,而需要那種藝術的滿足而已。說起來寫詩的人的動機多麼簡單可憐,正是如你“序”裡所說,“我們都是受支配的善良的生靈”!雖然有些詩人因為他們的成績特別高厚廣闊包括了多數人,或整個時代的藝術和思想的衝動,從此便在人間披上神秘的光圈,使“詩人”兩字無形中掛著崇高的色彩。這樣使一般努力於用韻文表現或描畫人在自然萬物相交錯的情緒思想的,便被人的成見看做誇大狂的旗幟,需要同時代人的極冷酷地譏訕和不信任來撲滅它,以挽救人類的尊嚴和健kang。


    我承認寫詩是慘淡經營,是孤立在人中掙扎的勾當,但是因為我知道太清楚了,你在這上面單純的信仰和誠懇的嘗試,為同業者奮鬥,衛護他們情感的愚誠,稱揚他們藝術的創造,自己從未曾求過虛榮,我覺得你始終是很逍遙舒暢的。如你自己所說“滿頭血水”你“仍不曾低頭”,你自己相信“一點性靈還在那裡掙扎”,“還想在實際生活的重重壓迫下透出一些聲響來”。


    簡單地說,朋友,你這寫詩的動機是坦白不由自主的,你寫詩的態度是誠實、勇敢而倔犟的。這在討論你詩的時候,誰都先得明了的。


    至於你詩的技巧問題,藝術上的造詣,在這新詩仍在彷徨歧路的嘗試期間,誰也不能堅決地論斷,不過有一樁事我很想提醒現在討論新詩的人,新詩之由於無條件無形制寬泛到幾乎沒有一定的定義時代,轉入這討論外形內容,以至於音節韻腳章句意像組織等藝術技巧問題的時期,即是根據著對這方面努力嘗試過的那一些詩,你的頭兩個詩集子就是供給這些討論見解多材料的根據。外國的土話說“馬總得放在馬車的前面”不是?沒有一些嘗試的成績放在那裡,理論家是不能老在那裡發一堆空頭支票的,不是?


    你自己一向不隻在那裡倔犟地嘗試用功,你還會用盡你所有活潑的熱心鼓勵別人嘗試,鼓勵“時代”起來嘗試——這種工作是犯風頭嫌疑的,也隻有你膽子大頭皮硬頂得下來!我還記得你要印詩集子時,我替你捏一把汗,老實說還替你在有文采的老前輩中間難為情過。我也記得我初聽到人家找你辦《晨報副刊》時我的焦急,但你居然板起個臉抓起兩把鼓槌子為文藝吹打開路乃至於掃地,鋪鮮花,不顧舊勢力的非難、新勢力的懷疑,你干你的“事在人為,做了再說”那股子勁,以後別處也還很少見。


    現在你走了,這些事漸漸在人的記憶中模糊下來,你的詩和文也散漫在各小本集子裡,壓在有極新鮮封皮的新書後面,誰說起你來,不是馬馬虎虎地承認你是過去中一個勢力,就是拿能夠挑剔看輕你的詩為本事(散文人家很少提到,或許“散文家”沒有詩人那麼光榮,不值得注意)。朋友,這是沒法子的事,我卻一點不為此灰心,因為我有我的信仰。


    我認為我們這寫詩的動機既如前面所說那麼簡單愚誠,因在某一時,或某一刻敏銳地接觸到生活上的鋒芒,或偶然地觸遇到理想峰巔上雲彩星霞,不由得不在我們所習慣的語言中,編綴出一兩串近於音樂的句子來,慰藉自己,解放自己,去追求超實際的真美。讀詩者的反應一定有一大半也和我們這寫詩的一樣誠實天真,僅想在我們句子中間由音樂性的愉悅,接觸到一些生活的底蘊摻和著美麗的憧憬;把我們的情緒給他們的情緒搭起一座浮橋;把我們的靈感,給他們生活添些新鮮;把我們的痛苦傷心再揉成他們自己憂郁的安慰!


    我們的作品會不會再長存下去,就看它們會不會活在那一些我們從不認識的人,我們作品的讀者,散在各時、各處互相不認識的孤單的人的心裡,這種事它自己有自己的定律,並不需要我們的關心的。你的詩據我所知道的,它們仍舊在這裡浮沉流落,你的影子也就濃淡參差地繫在那些詩句中,另一端印在許多不相識的人的心裡。朋友,你不要過於看輕這種間接的生存,許多熱情的人他們會為著你的存在而加增了生的意識的。傷心的僅是那些你親熱的朋友們和同興趣的努力者,你不在他們中間的事實,將要永遠是個不能填補的空虛。


    你走後,大家就提議要為你設立一個“志摩獎金”來繼續你鼓勵人家努力詩文的素志,勉強像征你那種對於文藝創造擁護的熱心,使不及認得你的青年人永遠對你保存著親熱。如果這事你不覺到太寒磣不夠熱氣,我希望你原諒你這些朋友們的苦心,在冥冥之中笑著給我們勇氣來做這一些蠢誠的事吧。


    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九日,北平①。


     


    蛛絲和梅花


    ××:


    居然到了山西,天是透明的藍,白雲更流動得使人可以忘記很多的事,單單在一點什麼感情底下,打di溜兒轉;更不用說到那山山水水,小堡壘,村落,反映著夕陽的一角廟,一座塔!景物是美得到處使人心慌心痛。


    我是沒有出過門的,沒有動身之前不容易動,走出了之後卻就不知道如何流落纔好。旬日來眼看去的都是圖畫,日子都是可以歌唱的古事。黑夜裡在山場裡看河南來到山西的匠人,圍住一個大紅爐子打鐵,火花和鏗鏘的聲響,散到四團黑影裡去。微月中步行尋到田隴廢廟,劃一根“取燈”偷偷照看那瞭望觀音的臉,一片平靜。幾百年來,沒有動過感情的,在那一閃光底下,倒像掛上一縷笑意。


    我們因為探訪古跡走了許多路,在種種情形之下感慨到古今興廢。在草叢裡讀碑碣,在磚堆中間偶然踫到菩薩的一雙手一個微笑,都是可以激動起一些不平常的感覺來的。鄉村的各種浪漫的位置,秀麗天真;中間人物維持著老老實實的鮮艷顏色,老的扶著拐杖,小的赤著胸背,沿路上點綴的,盡是他們明亮的眼睛和笑臉。由北平城裡來的我們,東看看,西走走,夕陽背在背上,真和掉在另一個世界裡一樣!雲塊,天,和我們之間似乎失掉了一切屏障。我樂時就高興地笑,笑聲一直散到對河對山,說不定哪一個林子,哪一個村落裡去!我感覺到一種平坦,竟許是遼闊,和地面恰恰平行著舒展開來,感覺的邊沿的邊沿,和大地的邊沿,永遠賽著向前伸……


    我不會說,說起來也隻是一片瘋話,人家不耐煩聽。以我描寫一些實際情形我又不大會,總而言之,遠地裡,一處田畝有人在工作,上面青的,黃的,紫的,分行地長著;每一處山坡上,有人在走路,放羊,迎著陽光,背著陽光,投射著轉動光影;每一個小城,前面站著城樓,旁邊睡著小廟,那裡又托出一座石塔,神和人,都服帖地,滿足地,守著他們那一角天地。近地裡,則更是熱鬧,一條街裡站滿了人,孩子頭上梳著三個小辮子的,四個小辮子,乃至於五六個小辮子的,衣服簡單到隻剩一個紅兜肚,上面隱約也繡有她嬤嬤挑的兩三朵花!


    娘娘廟前面樹蔭底下,你又能阻止誰來看熱鬧?教書先生出來了,軍隊裡兵卒拉著馬過來了,幾個女人嬌羞地手拉著手,也扭著來站在一邊了,小孩子爭著擠,看我們照相,拉皮尺量平面,教書先生幫忙我們拓碑文。說起來這個那個廟,都是年代可多了,什麼時候蓋的,誰也說不清了!說話之人來得太多,我們工作實在發生困難了,可是我們大家都頂高興的,小孩子一邊抱著飯碗喫飯,一邊睜大眼睛看,一點子也不松懈。


      我們走時,總是一村子的人來送的,兒媳婦指著說給老婆婆聽,小孩們跑著還要跟上一段路。開柵鎮,小相村,大相村,哪一處不是一樣的熱鬧?看到北齊天保三年造像碑,我們不小心地漏出一個驚異的叫喊。他們鄉裡彎著背的,老點兒的人,就也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知道他們村裡的寶貝,居然嚇著這古怪的來客了。“年代多了吧?”他們驕傲地問。“多了多了。”我們高興地回答。“差不多一千四百年了。”“呀,一千四百年!”我們便一齊驕傲起來。


    我們看看重修的,那裡明季重修的殿宇,討論那式樣做法的特異處,塑像神氣,手續,天就漸漸黑下來,嘴裡覺到渴,肚裡覺到餓,纔記起一天的日子圓圓整整的就快結束了。回來躺在床上,綺麗鮮明的印像仍然掛在眼睛前邊,引導著種種適意的夢。同時晚飯上所喫的菜蔬果子,便給養充實著我們明天的精力,直到一大顆太陽,紅紅地照在我們的臉上。


    話從哪裡說起?等到你要說話,什麼話都是那樣渺茫地找不到個源頭。


    此刻,就在我眼簾底下坐著是四個鄉下人的背影:一個頭上包著暗黑的白布,兩個褪色的藍布,又一個光頭。他們支起膝蓋,半蹲半坐地在溪沿的短牆上休息。每人手裡一件簡單的東西:一個是白木棒,一個籃子,那兩個在樹蔭底下我看不清楚。無疑地他們已經走了許多路,再過一刻,抽完一筒旱煙以後,是還要走許多路的。蘭花煙的香味頻頻隨著微風,襲到我官覺上來,模糊中還有幾段山西梆子的聲調,雖然他們坐的地方是在我廊子的鐵紗窗以外。


    鐵紗窗以外,話可不就在這裡了。永遠是窗子以外,不是鐵紗窗就是玻璃窗,總而言之,窗子以外!


    所有活動的顏色、聲音、生的滋味,全在那裡的,你並不是不能看到,隻不過是永遠地在你窗子以外罷了。多少百裡的平原土地,多少區域起伏的山巒,昨天由窗子外映進你的眼簾,那是多少生命日夜在活動著的所在;每一根青的什麼麥黍,都有人流過汗;每一粒黃的什麼米粟,都有人喫去;其間還有的是周折,是熱鬧,是緊張!可是你則並不一定能看見,因為那所有的周折,熱鬧,緊張,全都在你窗子以外展演著。


    在家裡罷,你坐在書房裡,窗子以外的景物本就有限。那裡兩樹馬纓,幾棵丁香;榆葉梅橫出風的一大枝;海棠因為缺乏陽光,每年隻開個兩三朵——葉子上滿是蟲蟻喫的創痕,還卷著一點焦黃的邊;廊子幽秀地開著扇子式,六邊形的格子窗,透過外院的日光,外院的雜音。什麼送煤的來了,偶然你看到一個兩個被煤炭染成黔黑的臉;什麼米送到了,一個人掮著一大口袋在背上,慢慢踱過屏門;還有自來水、電燈、電話公司來收賬的,胸口斜掛著皮口袋,手裡推著一輛自行車;更有時廚子來個朋友了,滿臉的笑容,“好呀,好呀”地走進門房;什麼趙媽的丈夫來拿錢了,那是每月一號一點都不差的,早來了你就聽到兩個人嘰嘰噥噥爭吵的聲浪。那裡不是沒有顏色,聲音,生的一切活動,隻是他們和你總隔個窗子——扇子式的,六邊形的,紗的,玻璃的!


    你氣悶了,把筆一擱說,這叫做什麼生活!你站起來,穿上不能算太貴的鞋襪,但這雙鞋和襪的價錢也就比——想它做什麼,反正有人每月的工資,一定隻有這價錢的一半乃至於更少。你出去雇洋車了,拉車的嘴裡所討的價錢當然是要比例價高得多,難道你就傻子似的答應下來?不,不,三十二子,拉就拉,不拉,拉倒!心裡也明白,如果真要充內行,你就該說,二十六子,拉就拉——但是你好意思爭!


    車開始輾動了,世界仍然在你窗子以外。長長的一條胡同,一個個大門緊緊地關著。就是有開的,那也隻是露出一角,隱約可以看到裡面有南瓜棚子,底下一個女的,坐在小凳上縫縫做做的;另一個,抓住還不能走路的小孩子,伸出頭來喊那過路賣白菜的。至於白菜是多少錢一斤,那你是聽不見了,車子早已拉得老遠,並且你也無需乎知道的。在你每月費用之中,伙食是一定占去若干的。在那一筆伙食費裡,白菜又是多麼小的一個數。難道你知道了門口賣的白菜多少錢一斤,你真把你哭喪著臉的廚子叫來申斥一頓,告訴他每一斤白菜他多開了你一個“大子兒”?


    車越走越遠了,前面正踫著糞車,你立刻拿出手絹來,皺著眉,把鼻子蒙得緊緊的,心裡不知怨誰好。你怨天做的事太古怪,好好的美麗的稻麥卻需要糞來澆!你怨鄉下人太不怕臭,不怕髒,發明那麼兩個籃子,放在鼻前手車上,推著慢慢走!你怨市裡行政人員不認真辦事,如此髒臭不衛生的舊習不能改良,十餘年來對這糞車難道真無辦法?為著強烈的臭氣隔著你窗子還不夠遠,因此你想到社會衛生事業如何還辦不好。


    路漸漸好起來,前面牆高高的是個大衙門。這裡你簡直不隻隔著個窗子,這一帶高高的牆是不通風的。你不懂裡面有多少辦事員,辦的都是什麼事;多少濃眉大眼的,對著鄉下人做買賣的吆喝詐取;多少個又是臉黃黃的可憐蟲,混半碗飯分給一家子喫。自欺欺人,裡面天天演的到底是什麼把戲?但是如果裡面真有兩三個人拼了命在那裡奮鬥,為許多人爭一點便利和公道,你也無從知道!


    到了熱鬧的大街了,你仍然像在特別包廂裡看戲一樣,本身不會,也不必參加那出戲;倚在欄杆上,你在審美地領略,你有的是一片閑暇。但是如果這裡洋車夫問你在哪裡下來,你會喫一驚,倉促不知所答。生活所必需的你並不缺乏什麼,你這出來就也是不必需的活動。


    偶一抬頭,看到街心和對街鋪子前面那些人,他們都是急急忙忙地,在時間金錢的限制下采辦他們生活所必需的。兩個女人手忙腳亂地在監督著店裡的伙計稱秤。二斤四兩,二斤四兩的什麼東西,且不必去管,反正由那兩個女人認真的神氣上面看去,必是非同小可性命交關的貨物。並且如果稱得少一點時,那兩個女人為那點喫虧的分量必定感到重大的痛苦;如果稱得多時,那伙計又知道這年頭那損失在東家方面真不能算小。於是,那兩邊的爭持是熱烈的,必須的,大家聲音都高一點;女人臉上呈塊紅色,頭發披下了一縷,又用手抓上去;伙計則維持著客氣,口裡嚷著:錯不了,錯不了!


    熱烈的,必須的,在車馬紛纭的街心裡,忽然由你車邊衝出來兩個人:男的,女的,各各提起兩腳快跑。這又是干什麼的,你心想。電車正在拐大彎。那兩人原就追著電車,由軌道旁邊擦過去,一邊追著,一邊向電車上賣票的說話。電車是不容易趕的,你在洋車上真不禁替那街心裡奔走趕車的擔心。但是你也知道如果這趟沒趕上,他們就可以在街旁站個半點來鐘,那些寧可望穿秋水不雇洋車的人,也就是因為他們的生活而必須計較和到洋車同電車價錢上那相差的數目。


    此刻洋車跑得很快,你心裡繼續著疑問你出來的目的,到底采辦一些什麼必需的貨物。眼看著男男女女擠在市場裡面,門首出來一個進去一個,手裡都是持著包包裹裹,裡邊雖然不會全是他們當日所必需的,但是如果當中夾著一盒稍微奢侈的物品,則亦必是他們生活中間閃著亮光的一個愉快!你不是聽見那人說麼?裡面草帽,一塊八毛五,貴倒貴點,可是“真不賴”!他提一提帽盒向著打招呼的朋友,他摸一摸他那剃得光整的腦袋,微笑充滿了他全個臉。那時那一點迸射著光閃的愉快,當然地歸屬於他享受,沒有一點疑問,因為天知道,這一年中他多少次地克己省儉,使他賺來這一次美滿的、大膽的奢侈!


    那點子奢侈在那人身上所發生的喜悅,在你身上卻完全失掉作用,沒有閃一星星亮光的希望!你想,整年整月你所花費的,和你那窗子以外的周圍生活程度一比較,嚴格算來,可不都是非常靡費的用途?每奢侈一次,你心上隻有多難過一次,所以車子經過的那些玻璃窗口,隻有使你更惶恐,更空洞,更懷疑,前後彷徨不著邊際。並且看了店裡那些形形色色的貨物,除非你真是傻子,難道不曉得它們多半是哪一國工廠裡制造出來的?奢侈是不能給你愉快的,它隻有加增你的戒懼煩惱。每一尺好看點的紗料,每一件新鮮點的工藝品!


    你詛咒著城市生活,不自然的城市生活,檢點行裝說,走了,走了,這沉悶沒有生氣的生活,實在受不了,我要換個樣子過活去。健kang的旅行既可以看看山水古剎的名勝,又可以知道點內地純樸的人情風俗。走了,走了,天氣還不算





     
    網友評論  我們期待著您對此商品發表評論
     
    相關商品
    在線留言 商品價格為新臺幣
    關於我們 送貨時間 安全付款 會員登入 加入會員 我的帳戶 網站聯盟
    DVD 連續劇 Copyright © 2024, Digital 了得網 Co., Ltd.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