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在中國古代散文的大家族中,若想找到一個情調如田園牧歌一樣超然,語言如田野的風一樣清新,風格如山野小調一樣自由的類型,大概非書寫閑雅情懷、作為私人信件的尺牘小品莫屬。實際上,這裡已經包含了兩個基本概念:這本選集所選文章的文體特征和審美特征。
主情,是尺牘小品的審美核心。漢樂府有詩雲:“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顯然這是守候在家中的妻兒,收到了來自遠方的家書,信中是丈夫和父親的叮囑:要好好地保重自己啊,我非常非常地想念你們。晏幾道《蝶戀花》詞曰“欲盡此情書尺素”,即尺素是傳情的一種重要方式。晏幾道的父親晏殊,則在另一首《蝶戀花》詞中,也以“尺素”表現了無法傳遞相思深情的無限惆悵:“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情,有種種不同的表現,而主閑雅情懷,是這本尺牘小品選集的審美要素。曹丕的《與朝歌令吳質書》在描寫往昔的閑情逸致、笙歌靡麗之後,一轉而為悲音掩抑,令人陡生絲絲傷感;袁宏道的《答梅客生》始於閑情逸興不可遏制,卻終於敗興而歸,其寫景抒情的底蘊,實則是追求人生的適意而不可得。自然四季的一切景像,生命中的每一場華筵,都可能幻化為內心或喜或悲的對應物。他們對現實的有為或無為,進取或退避,調侃或嘲諷,嬉笑或怒罵,也都緣於超然物欲的崇高追求。因此隻以閑雅為審美特征來界定尺牘小品的編選,也隻能是相對而言。
從藝術形式上來說,語短情長,尺幅千裡,自然是作為私人信件的尺牘小品重要的特點,即所謂寄長懷於尺牘(東漢杜篤《弔比干文》)。但以強大的情感交流力量為基礎,尺牘小品還形成了其他的寫作特點。即如馮夢楨所說:“原夫尺牘之為道,敘情真而致用甚博。本無師匠,瑩自心神;語不費飾,片辭可寶;意不泛涉,千言足述。”(《快雪堂集·敘七子尺牘》)從抒發性靈的需要出發,無腔信口,隨心所欲,信手撚來,這就是尺牘小品的樣子。
總之,尺牘小品從內到外,皆得以不受唐宋以來建立的散文規範束縛,而成為與言志載道之文大不相同的輕靈之體。我們通過這個選集可以品讀到歷代文人尺牘小品或深情綿邈,或激情噴發,或思理精警,或感悟深刻,或駢或散,或長或短,或典雅精致或直白如話,或清淺如小溪淙淙流淌或奇瑰如名山矗立、大河奔騰,林林總總、風格各異的尺牘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