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001—080）

白色鳥 / 003

小城無故事 / 010

淘金人 / 017

明月明月 / 028

關於刀的故事 / 036

誰是兇手 / 047

到西藏找狗 / 057

牛皮 / 068

中篇小說 （081—418）

龍岩坡 / 083

馬小丁從前很單純 / 194

北方落雪，南方落雪 / 289

耳語 / 321

散 文 （419—503）

憶江南 / 421

星期天 / 423

當年素箋有餘溫 / 424

父與子 / 428

幾時飯菜幾時人 / 431

日月鹽水豆 / 434

湘水親親 / 437

同學少年 / 439

雪峰山 / 443

老趙來信 / 447

無目的，亦無目的地的行走 / 451

懷想汪先生 / 455

紀念史鐵生 / 459

忽然想起韓少功 / 465

關於阿城 / 470

關於馬原 / 477

關於殘雪女士 / 481

閑話豐子愷 / 486

菜根香 / 490

謝三毛 / 495

一本影響我的書 / 498

賜閑湖 / 501

耳語（節選）

這一天就是劉半仙測的黃道吉日，燈籠巷裡嗩吶囂鬧，鼓镲齊鳴，爆竹響過之後一巷子鞭炮碎屑從濃濃藍霧中飄落下來如紛飛雪花。大人小兒皆哦嗬喧天，跟著嚴家迎親的八抬大轎一路緊跑。燈籠巷從來就沒有這般地鬧熱過。

嚴毛氏見披紅掛彩的大紅轎子進了院子，簾子朝兩邊掀起，一隻繡花鞋伸出來，她纔頭一回見到了張細妹的模樣。

那張細妹掀了紅蓋頭如辰河戲裡的公主樣，上上下下是一派清麗，好看得不得了。下得轎來，她就朝嚴毛氏伏地一拜，嚴毛氏扶起她，朝她覷一眼，心下立即就麻辣火燒。她真是沒料到這張細妹長得如此嬌好，艷若桃花，暗暗地就生了莫大的恨意。好在她掩得住罩得住，不讓這心機露出半點來，堆一臉惺惺笑意，打幾聲仰天哈哈，又妹子長妹子短領她入堂，那一壁已是張燈結彩喜氣一片。

嚴毛氏望到嚴老六那一臉喜滋滋合不攏嘴模樣，自然心中騰起妒焰，灼灼地燒得她痛。這一時她隻覺得她的地位在這嚴家院子裡正搖搖晃晃，失了牢固根基。新歡進了屋，他老六眼睛裡便隻有新的，沒有舊的。他甚至連望都不望她一眼。嚴毛氏豈能咽得下這口氣。她表面應酬張羅，裡裡外外，風風火火，依舊一副潑辣模樣，將下人喝來差去，聲調好高，為的乃是讓人聽到後仍覺得這個家不是她誰還做得主。

喜宴從嚴家庭院裡一直排到了外頭街上，總有百十餘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上不了桌的，也立於街頭觀望，黑壓壓一片著實壯觀。嚴毛氏想起她進嚴家門時，喜事亦是辦得滿城爭睹。其時她同老六行合巹之禮飲交杯之酒，飲完後將兩隻酒杯扔到床腳底下，那賬房莫先生連忙蹲下去瞧，見一隻酒杯杯口朝上，另一隻則杯口合地，站起來就拍手喊道：哎呀不得了，你們看你們看，大吉大利呵！因兩隻酒杯若是一仰一合，就像征了天覆地載，交歡美滿，陰陽和諧，婚事大好。於是所有人皆站起來拱手恭賀。之後，所行的結發之禮，亦是莊敬端肅，讓觀者動容感沛。嚴毛氏想起這往事歷歷如昨，隻覺得胸口憋悶，血滯氣堵。

又想起昨日她還領了城中公認的兩位福厚命好的婦人到姨太太新房內安置婚床，並將床褥床單及龍鳳被鋪得熨熨帖帖，鋪完床且又將桂圓撒在床上以喻圓滿，將紅棗花生撒上以喻早生貴子。彼時做這鋪床安床之事，她心裡雖有糾葛，卻還是有種終於替嚴家做成一樁大事的欣慰感覺，哪裡像現在， 她心裡是野火燒山，江河倒流，翻翻騰騰的且還要裝作無事一般。此時此刻那真是人人快活，唯她愁悶。

這一日合城熱鬧，自旦至夕。夜裡洞房花燭，又是風流無限。嚴老六端起細妹的臉，仔仔細細地瞧，仿佛頭一回見到，心裡是一陣狂跳。他說細妹你真的好看！又說細妹你是九天仙女下凡塵吧？又說細妹你比谷酒還讓我醉！細妹隻是低眉垂眼不作聲，一臉羞紅。老六說細妹你看窗戶外頭！細妹纔將眼簾抬起，哦喲，那窗外天空深藍如絨，正懸著圓圓一輪淡紅滿月。老六說月亮圓了，我心事也圓了，真的是快活咧細妹！細妹喃喃低語：我想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