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祿存懸於半空，冷漠地望著被風沙裹挾的人間煉獄，仿佛在蔑視螻蟻。
“你要拉整個須彌給她陪葬？”紫微呵斥：“神明殺人會被剝去神職和記憶，遭受無盡的刑罰！”
祿存笑了笑：“我早就不配做神明了。”
從她葬身在烈焰之中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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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後，他抬起手來，伸出一根手指，點上李沐恩的額頭。
“——福運多到不正常。”
李沐恩有所警覺：“你想干什麼？”
他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竟做出一副要吻上來的姿態。
“回收你身上多餘的福運。”
李沐恩毛骨悚然：“你們掃把星收回福運是靠親、親……”
“不光是阨運神，福運神賜予福運也是這個流程。”
“如果是男人呢？！”
“做神呢，這點敬業精神還是要有的。別說是男人，就是條狗我也下得去嘴。更何況我覺得你……”他再次打量李沐恩：“我覺得我也不喫虧。”
“我覺得我喫虧！”李沐恩光速向後撤退：“如果被你收走了多餘的福運會怎麼樣？”
祿存笑瞇瞇地說：“會倒霉哦，就從你遇到我開始。”

章  會倒霉哦，從遇到我開始
天空和大海都是濃重的墨色，卻意外地邊界分明。李沐恩抱著懷裡的相機，踏上了一艘輕輕搖晃著的小漁船。
這裡是日本一個小漁村，傳說這裡曾多次出現過“不知火”。
在日本神話裡，每到舊歷七月晦日風弱或是新月之夜時，八代海和有明海的海面上就會憑空出現火焰。這種神奇的火光屬於海市蜃樓的一種，是在機緣巧合下折射了附近漁火的奇觀。
小漁船緩緩駛入大海。掌舵的是一名年長的本地漁民，性子害羞木訥，偶爾纔會和自己身邊的翻譯小姐低聲耳語上幾句。
“大叔說他在這裡打了大半輩子的魚，他在年輕的時候還見過幾次，可這幾十年不知火再沒出現過。李小姐，你想拍到不知火，恐怕要失望了。”
李沐恩是一家雜志社的攝影師。她的工作就是飛往世界各地，將珍貴的畫面用相機記錄下來呈現到讀者眼前。雜志近來策劃了一個“世界奇觀”的選題，日本的不知火是其中一項內容。
不知火可遇不可求，這點大家都心知肚明。其餘的同事在拍攝了幾張海岸線圖片之後便各自散去了。隻有李沐恩獨自等到了晚上，請來當地漁民和翻譯出海拍攝。
“沒關繫，我也知道能拍到不知火的幾率很小。”李沐恩調試好相機，舉到眼前。
取景器裡還是一片夜色濃濃。李沐恩按著快門，突然看到屏幕中出現了一個光亮的點。
海面上憑空出現了火焰。
先是小小的一朵，而後海面上又燃起了其它的明火。一簇簇火焰密布在海面上，轉眼就已將漁船包圍。
漁夫大叔喊了一句什麼，翻譯小姐的聲音都發顫了：“不知火！這是不知火！”
不等別人提醒，李沐恩已經開始按動快門。她不停變換鏡頭，拍下一張又一張的珍貴畫面。
“李小姐，你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人們常說，樂極生悲，否極泰來。可這世上偏偏就有從出生就過得一帆風順的人，李沐恩就是這麼一個運氣極好的人。她貌美聰穎，生來就有一個好家世，好運氣更是常人難以想像的，買彩票會中獎，手遊隨手抽卡就是ssr，考試時隨便猜一個答案都能蒙對。這樣的幸運，已經不能用簡單的“順風順水”來形容了。
簡直是受到了神明的眷顧。
自從做了攝影師之後，李沐恩更是常常能拍到別人拍不到的寶貴畫面——譬如昨晚的不知火。
同事們艷羨的表情都寫在了臉上。可機會已經錯過了，哀嚎也無濟於事。眼下離起身返程還有半天的時間，與其糾結照片，不如抓住寶貴機會再去附近轉轉。
有人提議：“附近小鎮上有個古董市場，不如去那裡。”
提議收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領隊立即租了車輛，帶著攝影隊前往古董市場。
古董市場熱鬧，大家耳邊卻傳來了一聲突兀的中文：“同胞？”
這讓眾人停住腳步：“中國人？”
櫃臺後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長發男子。他嘿嘿一笑：“對呀。要不要來我這裡看看？可以給你們哦。”
一行人走進了店裡。店面不大，裡面擺的東西卻不少，每件古董下面都擺了價簽，價格旁邊寫著一串編碼。同事好奇：“這串數字是什麼？”
“那個是本店的特別活動。”老板抱出一個木箱：“用很低的價格就可以買一張獎券，如果券上有編碼，就可以拿走編碼對應的商品。”
同行的同事拽了拽李沐恩：“你去試試，肯定能抽到頭獎。”
老板“哦？”了一聲：“你運氣這麼好？那要認真選哦。一等獎隻有一張。”
李沐恩抽出一張獎券，刮開後果然寫著“一等獎”。
這種事上沒人能贏過李沐恩，老板終於流露出懊惱的神情：“我這次虧大了。”
他拿出一個木盒：“這可是鎮店之寶。”
李沐恩打開了木盒。木盒裡鋪著錦緞，中間卻躺著一個破鈴鐺。
鈴鐺倒是很精美，上面鎏有奇異的紋路。可因為時代久遠，鈴鐺看起來斑斑駁駁，灰頭土臉。李沐恩把它拿了起來，鈴鐺立刻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響。
可即便再好聽也隻是個破爛的鈴鐺。有人打抱不平：“老板，你不會是隨便找了個不值錢的東西糊弄人吧？”
“不值錢？”老板還是笑著，語調卻撥高了：“這可是我店裡值錢的東西。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在五百年前，曾經有一個叫做‘須彌’的國度？”
李沐恩以攝影為生，遊遍全球，但還真沒聽說過“須彌”，隻能搖頭。
“你沒聽說過也是正常。”老板說：“那是一個古老的邊陲小國，面積不大，國民不多，若非刻意留心，恐怕沒人能記得它。”
他幽幽嘆氣：“這個鈴鐺比你想像得更珍貴。”
 
李沐恩帶回的照片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不愧是沐恩，果然是福星！”主管的嘴都樂歪了：“再這樣下去遲早要拿荷賽獎！”
李沐恩笑笑：“荷賽獎可不是光憑運氣就能拿到的。”
主管拍拍她的肩膀：“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環嘛！”
回到家中，李沐恩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行李箱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李沐恩纔把它打開，鈴鐺就掉了出來。
鈴鐺被一個小小的鐵圈鉤住，拴在一條緞帶上。李沐恩瞥了它一眼，隨手把它扔到床上。
誰料鉤鈴鐺的鐵圈沒有焊接好，探出了一個小小的刺。那個鐵刺剛巧劃破李沐恩的手指，鮮血沾染到了鈴鐺上。
“嘶——”李沐恩倒抽一口涼氣。她手忙腳亂地去拿身邊的抽紙，壓住了傷口。
眼前似乎閃過一道光。李沐恩抬頭，看到被自己扔到床上的那枚鈴鐺正發著光。光芒忽明忽暗，終炫目到讓人睜不開眼。
從光芒中顯現出了一個人影：“你是……何人？”
忽然響起的男性嗓音讓李沐恩不由得一怔。她定了定神，看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她的床上，那枚舊鈴鐺正安靜地伏在他的腳下。
那個憑空出現的男人穿著長袍，長發散在身後，面龐上仍是茫然的神色，仿佛剛剛從數百年的長夢中醒來。
李沐恩望了他一眼，不自覺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這個男人……簡直英俊到讓人過目不忘！
“我在……”他似睡非醒，怔怔地看了看李沐恩：“……哪裡？”
還是李沐恩反應得快。她飛快抄起行李箱裡的單反相機，舉到眼前，按下快門。
要是能拍到鬼搞不好真的能拿荷賽獎！
看見眼前的女人突然拿出了自己沒見過的東西，那個男人突然清醒了：“你手裡的是什麼東西？”
李沐恩哪管那些，閃光燈閃個不停，讓男人沒由來地慌了神：“喂，你——”
他踏前一步，卻沒注意自己已站到了床沿，直接失足掉了下去，直接壓到了李沐恩的身上。李沐恩一個哆嗦，終於感受到了恐懼，扯開喉嚨開始喊：“鬼啊！”
“你說誰是鬼！是鬼的話還踫得到你嗎？”那個男人有些慌亂，伸手去捂她的嘴：“我可是神明！”
李沐恩等大眼睛望著他。
“不要亂喊，聽明白了嗎？”那個男人的發絲垂落下來，拂過了李沐恩的耳際：“聽明白了就點點頭。”
李沐恩聽話了點了點頭。
“我可是正兒八百的神明，不是什麼鬼怪。我叫祿存。”這個自稱為“祿存”的男人急於證明自己並非是什麼可疑人物：“是一個‘阨運神’——你知道阨運神是什麼嗎？”
李沐恩搖搖頭。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福運’和‘阨運’兩種運場。福運能讓人走運，阨運能讓人倒霉。所謂阨運神，就是掌司阨運的神明。”祿存耐心解釋道：“明白了嗎？”
李沐恩點點頭，撥開他的手，開口說：“明白了，就是掃把星。”
“嘖。”祿存翻個白眼：“也可以這麼說。”
他緩緩站起身來。
“我被封印在這枚鈴鐺裡已經很久了。”他拿起手邊的鈴鐺，蹙著眉頭，似乎在努力回想著什麼：“看這鈴鐺舊成這樣，想必時間已過去了數百年……這個鈴鐺，是怎麼到你手上的？”
李沐恩倒也不顯得害怕：“我買的。”
“既然是你買的，那就是你的，君子不奪人所愛，鈴鐺還你。”祿存將鈴鐺扔還給李沐恩，繼而自言自語：“看來是紫微覺得我已還清罪孽，放我出來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多叨擾。”這個掃把星向她略施一禮：“驚嚇到姑娘也非我之本意，還望姑娘見諒。在下先行告辭。”
“那好。”李沐恩站起身來：“我送送你。”
祿存定定地看著她：“你不挽留我一下？”
李沐恩搖頭：“不留。”
祿存嘟嘴，意外地竟有些可愛：“我纔剛剛從鈴鐺裡出來，人生地不熟，也不認識什麼朋友……”
李沐恩誠實地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誰要留掃把星在家啊？”
祿存一翻白眼：“世態炎涼，人情淡薄。數百年後，仍是如此。也罷，也罷。”
他嘆一口氣，抬腳邁步，眼看就要出房門。李沐恩跟在他身後，想把他送出家外。
纔踏出門口，祿存猛一轉身，與李沐恩近在咫尺。
“方纔我就覺得有什麼不對。”他突然變出一副認真的神情，逼近李沐恩：“你——”
他抬起手來，伸出一根手指，點上李沐恩的額頭。那裡立刻散發出柔柔的光芒。
“——福運多到不正常。”祿存嚴肅道：“遠超常人該擁有的量。”
李沐恩有所警覺：“你想干什麼？”
他忽然伸手捏住了李沐恩的下巴，竟做出一副要順勢吻上來的姿態。李沐恩周身一抖，退後一步，猛地向前推了一把：“你干什麼？”
“回收你身上多餘的福運。”祿存正色道：“福阨皆有定數，如果出現異常，就會擾亂其他人的正常生活。回收多餘的福運原本就是阨運神的工作。”
李沐恩一聽簡直毛骨悚然：“你們掃把星收回福運是靠親、親……”
祿存淡然開口，見怪不怪：“不光是阨運神，福運神賜予福運也是這個流程。”
李沐恩反問：“如果是男人呢！”
“做神呢，這點敬業精神還是要有的。別說是男人，就是條狗我也下的去嘴。更何況我覺得你……”他再次打量李沐恩：“我覺得我也不喫虧。”
“我覺得我喫虧！”李沐恩光速向後撤退：“如果被你收走了多餘的福運會怎麼樣？”
祿存笑瞇瞇地說：“會倒霉哦，就從你遇到我開始。”
李沐恩看著他。
隨即手上重重一甩，把房門狠狠摔了回去，反鎖房門：“誰要把福運還給你啊！”
門外傳來一聲悶哼。祿存被門板砸到了鼻子，不由得喫痛出聲。
“把門打開。”
李沐恩自然不會乖乖聽話。她向後退去，卻看到門板開始不斷振動。
沒有敲門聲，也沒有推搡的聲響，門卻憑空開始振動，情形非常可疑。
放置在門口的壁櫥也不停搖晃。李沐恩抬頭望去，看到頂部的隔斷抖得尤其劇烈。那裡放著鼕天要用的棉被和床褥。
“把門打開。”門外祿存再次開口：“我數三聲，三，二，一——”
“一”字剛說出口，房門便轟然倒下，裂成了兩半。祿存仍舊笑瞇瞇的，但那笑容裡卻帶著一絲恐怖。
“其實我也不想為難你的。”他一腳踩在那個可憐的門板上：“不好意思，我要是想跟紫微要回自己的記憶，總不能空著手就去找他。拿你多出來的福運回去交差剛好——幫個忙嘛，衝個業績。”
李沐恩伸出一根手指來指指他的頭頂：“那個……”
“現在害怕了？晚了。”祿存笑容陰森：“區區凡人，竟敢跟神明作對——”
話沒說完，祿存便察覺到頭頂有一片陰影向自己砸來。放在壁櫥的棉被床褥隨著震動不停搖晃，不知何時已經頂開了櫃門，重重地砸了下來。
正中目標。
那是入鼕之後纔會用到的棉被，重量不容小覷，冷不丁地砸到頭上讓人頭腦發懵。祿存猝不及防，一個踉蹌，直接頂著棉被趴到了地上。
李沐恩的好運氣又一次幫到了她。她看準時機，踩著祿存還被悶在棉被裡的腦袋，大步跨了出去，倉皇落逃。
“你給我等著。”祿存手忙腳亂地扯著纏住自己的棉被，不忘威脅：“我不會放過你的！”

李沐恩覺得自己近開始倒霉了。
“倒霉”，對她來說這是多麼陌生的一個字眼，可自從她遇到了那個所謂的“阨運神”之後，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喝咖啡的時候會燙到手，喫個飯會把湯汁灑到衣服上，就連拍照片也會常常拍出虛影。
這在以前都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那個叫祿存的阨運神消失了，但阨運並沒有隨之消失。她壯著膽子帶著朋友回到家中，卻發現家裡隻剩下一堆散亂的被子和破碎的門板。除此之外靜悄悄的，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難道真的隻是一場夢？李沐恩不由得頭腦發痛。手上一用力，一枚訂書針又卡在了訂書機裡。
……歹勢。李沐恩在心裡暗罵一聲，抬起頭來想拿起釘器，眼角卻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祿存半倚在辦公室的門框上，微笑著向李沐恩招了招手。
李沐恩背後的汗毛豎了起來，猛地起身：“你來這裡干什麼！”
祿存優哉遊哉地把手揣回衣袖，笑而不語。
倒是身旁的同事愣愣地看了看門口，怯生生地問了一句：“那邊……有人嗎？”
的確。門外太陽正好，祿存背沐陽光，腳下卻無絲毫陰影。
看來這家伙是故意隻讓自己看得到他。李沐恩知道祿存是在故意整她，隻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靜觀其變。
祿存飄到她跟前，看著她胸前的工牌：“原來你叫李沐恩啊。”
李沐恩視而不見。
“李沐恩，李沐恩……”他把這三個字在口中默念了幾遍，又貼了上來：“李沐恩小姐，倒霉的感覺如何啊？這幾天有沒有切身感受到人世間的疾苦？”
果然是他從中搗鬼！李沐恩憤憤地把手上的文件摔到桌上，仍舊一言不發。
“這隻是給你的小小警告。如果你執意不肯把自己身上多餘的福運還給我可是要喫大苦頭的。”祿存玩味地看著她：“要怪就怪你自己倒霉遇上了我。原本福阨失衡之人就不多，幾千年也不一定能出現一個。好不容易遇上了你，我怎麼能輕易放過？”
李沐恩拿著自己桌上的馬克杯走出辦公室，來到走廊上的飲水機面前開始接水。她原本想喝熱水，可轉念一下，自己前幾天纔有被燙到的經歷，於是又轉而按下了冷水鍵。
祿存在她身邊笑瞇瞇地看著她喝下那杯涼水。隻見李沐恩一翻白眼，隨即咳嗽不止，把纔咽到喉嚨裡的水嗆了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喝口涼水都塞牙。”祿存嘿嘿一樂：“倒霉的感覺怎麼樣？”
李沐恩也不是什麼善茬。她右手一揚，將杯子裡的水全部向祿存潑去。可祿存並不驚慌，他食指一指，那些水便停在了半空；祿存用指尖畫了一個圈，那些水又向上升去；祿存打了一個響指，那些水便倏然從半空中墜落，將李沐恩淋了個透徹。
“再給你一次機會。”祿存微笑：“要不要把身上多餘的福運還給我？”
李沐恩低著頭，胸口不斷起伏，像是氣急了。可她仰起頭時卻面帶笑容：“好啊。”
祿存顯然也沒料到，可李沐恩已經把手伸了過來。手指像是探過了一道虛影，什麼都抓不到。
“可你總得先變回來吧。”李沐恩的臉上還掛著水痕，聲音是略帶撒嬌的委屈：“踫都踫不到，我怎麼把福運還給你？”
祿存覺得在理，長袖一揮便顯出了身形。李沐恩伸手抓住他的衣襟，踮起腳尖：“我記得你說過，把福運還回去的方法是……”
親吻。一想到這兩個字，祿存忽然喉頭一動，身子竟不自覺地後仰出了一個弧度。
眼前的李沐恩臉上帶著微笑，發梢沾著水珠，身後披著陽光，樣子實在是太過於美麗。
祿存看見李沐恩踮腳靠近自己，竟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頭頂突然有什麼爆裂開來。祿存一個重心不穩，仰了過去。昏過去之前，他努力睜眼，看見李沐恩手裡正拿著一個馬克杯的杯把——那個可憐的杯子早就被他的頭磕碎了。
“親吻，”李沐恩冷笑：“姑奶奶我用杯子能親得你頭破血流！”
她蹲下身子，拍了拍祿存的臉。確認他完全昏死過去之後，李沐恩抬頭看了看四周。走廊上空無一人，隻有一個監控攝像頭，指示燈還是熄滅的。她的運氣就是這麼好，在這種要命的關頭連攝像頭都自動乖乖罷了工。
怪不得祿存要收回她的福運，有這樣的運氣，就算是殺人放火也不會讓別人察覺。李沐恩暗自腹誹。
她扯著祿存把他拖到了不遠處的器材室，把他架到椅子上，又用膠帶和麻繩將他綁好。一切就緒之後，李沐恩鎖好器材室，悄聲退了出來。
即使他是神明，這些小把戲耐他不何，但也足夠銼銼他的銳氣了。
李沐恩揉著手腕回到辦公室，看到鐘表已經指向了下班的鐘點。與同事告別之後，李沐恩回到了家中。家裡還是空蕩蕩的，隻有她一個人。
把包包隨手扔到床上之後，李沐恩癱在了椅子上。她甩掉了高跟鞋，忽然又瞥見了被自己隨手擱置在梳妝臺的那枚鈴鐺。
就是那枚鈴鐺，成了她不幸的開端。李沐恩把鈴鐺拿到手中，輕輕晃了晃。
“叮鈴——”
鈴鐺忽而再次發光，驚得李沐恩險些把它失手扔出去。
祿存憑空出現在了她的眼前。他仍在昏睡，雙眼緊閉，手腕上還纏著膠帶。
李沐恩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祿存，突然想起了一種可能。她跑到浴室，晃動鈴鐺。
“叮鈴——”祿存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李沐恩又跑到陽臺，晃動鈴鐺。
“叮鈴——”祿存又出現在她的眼前。
李沐恩“啊”了一聲，明白了。
隻要鈴鐺響了，祿存必定會出現。
要是這樣，那就好辦多了。
 
翌日清晨，李沐恩悠悠醒來。在這個難得的休息日，她放心地睡了一個懶覺，纔慵懶睜眼。
等到洗漱裝扮完畢，時間已到了晌午。李沐恩拿出鈴鐺，輕輕晃了晃。
鈴鐺發出“叮鈴”一聲清響，隨即祿存出現在了李沐恩的面前。他赤身裸體，僅僅在下身圍了一條浴巾。頭發更是濡濕，身上還散發著隱隱的熱氣，明顯是出浴不久。
祿存似乎是纔打算要換衣服，搭在浴巾上的手纔解開一點，卻發現周遭環境已變，自己來到了李沐恩的面前。
他立刻把腰上的浴巾緊緊地掖了回去。看著笑瞇瞇的李沐恩，祿存臉上立刻浮現出咬牙切齒的神情：“你搞了什麼鬼！”
昨天醒來，天色已黑。周遭一片昏暗，看不清是在何處。祿存揉著自己的頭，心中倒也不驚慌。
李沐恩不過一介凡人女子，力氣小，耐性差，還要怕別人瞧見自己拖行一具“尸體”，自然不會把自己挪到太遠的地方。依他來看，自己可能還在雜志社的某間房間裡。
可圍繞在鼻子周圍的臭味卻告訴他事情可能並沒有這麼簡單。
祿存起身，響指一打，就在指尖召來明火。他環顧四周，發覺自己離雜志社還真不算近。
……垃圾處理場。
那個女人居然把自己當成垃圾扔在了這裡！
且不先說李沐恩是如何做到把自己搬運到這裡的，垃圾場熏天的臭氣已讓祿存作嘔不止。他回到家中，把自己洗了個徹徹底底纔罷手。
誰料澡剛洗完，自己卻又莫名其妙地來到了李沐恩的家中。
她對自己微笑著：“我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特意讓你過來。你不感謝我，反而兇我，也太白眼狼了。”
“白眼狼？”祿存憤憤道：“別告訴我昨晚的事與你無關！難不成我是自己飛到垃圾場的？”
李沐恩笑而不語。
她昨晚驅車獨自去了垃圾處理廠，又在那裡晃動了鈴鐺，成功地把祿存扔在了那裡。可鈴鐺的玄妙，祿存本人似乎還不知道。
“先不說那個。”祿存上前一步：“告訴我，你是怎麼把我弄到這裡來的？一介凡人，居然有召喚神明的本事？”
李沐恩向他眨眨眼，嘴裡蹦出兩個字：“你猜？”
自己如今這幅半裸不裸的樣子實在拿不出臺面。見李沐恩正是一副有意要等著看他笑話的表情，祿存便瞪了她一眼，在一個轉身後消失了。
李沐恩還有心情向他擺手告別：“等會再見哦。”
等到下午，李沐恩又拿出鈴鐺，輕輕晃了晃。
祿存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與上午不同，這次的祿存身著圍裙，手裡還拿著一把鍋鏟，正在翻炒著鍋裡的飯菜。
看那認真的神情，儼然是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
面前的鍋具突然消失不見，祿存錯愕抬頭，又對上了李沐恩的眼睛：“李沐恩！你到底搞了什麼鬼！”
李沐恩還是瞇瞇地笑著：“隻是想看看你在干什麼。沒想到堂堂神明大人還要自己做飯啊。”
“我喜歡不可以嗎？”祿存惦記還在灶上的飯菜，憤憤地丟下一句話便轉身消失了。
第三次召喚是在晚上。
李沐恩半躺在沙發上，鈴鐺纔被輕輕晃了三下，祿存便應聲現身。
這次的他與前兩次明顯不同。此時的祿存一改之前的長發，變成了短發的形像。衣服也換成了剪裁得體的西裝，儼然已經成了一個融入了現代社會的人。
祿存正手持一隻高腳酒杯，面帶笑容。欲與面前的人踫杯。看見面前的人猛然間變成了李沐恩，他的神色立刻變了。
“我的神明大人穿成這副模樣居然也還不錯。”李沐恩開口：“看你穿成這個樣子，難不成我打擾到你和別人約會了？”
“李沐恩！”祿存終於惱羞成怒，手中的酒杯應聲而碎：“你到底干了什麼？你可知道，凡人召喚神明是謂大不敬，一旦召喚——”
李沐恩嘻嘻笑著：“一旦召喚，那會怎麼樣？”
祿存把下半句咽回了肚子：“告訴我，你是怎麼召喚我的？”
那隻鈴鐺就明晃晃地掛在李沐恩的胸前，但祿存並未發覺鈴鐺的玄妙。她微微一笑：“看來神明也有無可奈何的事情。既然如此，不如我們簽一個協議——從今之後，你不要來招惹我，我也不去招惹你。怎麼樣，很公平吧？”
“你，”祿存反問：“在威脅神明？”
“不算威脅，公平交易而已。”李沐恩微笑：“神明大人意下如何？”
祿存冷笑一聲：“可笑，自不量力的凡人。”
“不答應也沒關繫。”李沐恩不慌不忙：“我還有別的方案。”
李沐恩所謂的“別的計劃”是寄希望於一個星觀。
所謂星觀，乃是以夜空中三垣二十八星宿為本，用以占卜福禍、祈福消阨的場所。雖說李沐恩好歹也算是個高級知識分子，對於此等有些封建迷信的產物向來不信。可自己家裡就有一個陰魂不散的掃把星，她也隻好死馬當作活馬醫，準備去踫踫運氣。
要說星觀，出名的當屬星河觀，傳說此觀當年由欽天監監正星河所建，靈驗得很，香火自然鼎盛，裡面也不乏高人。
既然有高人，那麼驅除一個掃把星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如果你執意要跟著我。”李沐恩威脅道：“我可會找高人來把你驅除掉的哦。”
“那你大可以試試。”祿存挑眉：“我倒要看看，你能找來多‘高’的高人。”
 
李沐恩駕車來到了星河觀。
祿存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車窗外陽光正好，車椅上卻毫無陰影——他又故意隻向李沐恩顯現出自己的身影。
打開車門，星觀門口已有人出門迎接。
“李沐恩李小姐？”來者向李沐恩伸出了手：“在下星河觀少主陳思達，按照李小姐的預約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了——沒想到李小姐竟然如此美麗，能與李小姐相遇，實在是陳某的幸運。”
陳思達年紀輕輕，儀表堂堂，但可惜一身紈绔氣息是英俊的長相遮蓋不了的。見李沐恩貌美動人，他就急著開始獻殷勤，這是連祿存都看得出來的事情。
祿存在一旁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在指尖繞了一個圈。
李沐恩伸出手來，正要與陳思達握手。不料兩人的手指纔剛觸踫在一起，指尖便猛地炸起一朵小小的閃光，讓兩個人不由得縮了手。
“哈哈哈……”陳思達為掩飾尷尬，隻能干笑：“天干物燥的，難免有靜電。”
握手不成，陳思達隻能規規矩矩地引李沐恩來到房內：“不知道李小姐這次來我們星觀有什麼事？”
李沐恩坦言：“我被奇怪的東西纏上了。”
陳思達“哦”了一聲：“這倒也不是什麼大事。經常有人來本觀祈福驅阨。李小姐放心，不論是什麼邪祟，陳某都能讓他不能再近李小姐的身。”
李沐恩聽到自己的耳後傳來輕笑：“我就站在他面前他都看不到，這就是你所謂的‘高人’？”
這句話陳思達自然聽不到。他自顧自地在櫃子中翻找著，拿出幾張紙符來。
“這是我陳家的秘制靈符。”陳思達將那幾張紙符交到李沐恩手中：“李小姐隻需要把它帶在身上，邪祟自然不敢再來。”
李沐恩纔把紙符拿到手中，祿存就已經湊了上來：“不過是幾張法力薄弱的廢紙，值得他誇下海口？”
說罷，祿存打了個響指，那幾張紙符忽然自燃，驚得李沐恩不由得將手裡的紙符扔了出去。
陳思達見了也變了臉色。他又轉身翻箱倒櫃，找出了別的東西。
這次是一隻小小的桃木劍，隻有半指的長度，由一根紅線拴著。
“這是守護符，效力比起靈符更強。”陳思達道：“李小姐隻要把它戴到脖子上，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祿存輕笑一聲，食指憑空一挑，還被陳思達拿在手裡的小桃木劍便倏然裂作成兩半，掉在了地上。
陳思達一愣，隨即臉色漲紅，惱羞成怒。他還盤算著要在美女面前好好表現一番，結果這個不識相的邪祟居然如此不給他臉面，實在是不可原諒。
他拿來一塊羊毛氈，鋪在桌上。又提起毛筆，翻閱起手邊的古籍，照葫蘆畫瓢地順著古籍上的圖案在羊毛氈上畫起了法陣。
祿存上前看了看：“這是——”
“現形陣！”陳思達擱筆念咒：“管你是什麼妖魔鬼怪，在此陣面前皆無可遁形！”
話一說完，法陣果然熠熠生光。陳思達洩恨般地笑了笑，李沐恩也在一旁看著熱鬧：“這下你躲不掉了？”
“我看未必。”祿存看起來並不驚慌：“這家伙也就是個三腳貓的功夫，現形陣對他來說怕是太過復雜。這個陣法他畫錯了好幾處，就讓現形陣變成了——”
法陣中間漸漸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身影。
“——召喚陣。”
那名女子身著一襲紅衣長裙，長發柔柔垂至腰際。她輕輕在陣法上落下腳來，俯視眾人，目光終落在了陳思達的身上。
“我乃福運神天同。”聲音在耳邊響起，陳思達卻看到她並未張嘴開口：“是何人召喚我至此？”
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子貌美驚人，脖頸上還繫著一條紅色的緞帶。
陳思達已經驚到木然，喃喃自語：“好漂亮的天仙姐姐。”
名為天同的福運神瞥他一眼，嘴角揚起冷笑：“你把我召喚至此，就是為了說這些？”
陳思達立刻想起自己還有正事在身，連忙油腔滑調地開口求人：“當然不是。天仙姐姐，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他抬起手來，指了指天同身後的李沐恩：“這位李沐恩李小姐，不小心招惹上了奇怪的東西，還煩請天仙姐姐幫幫這個忙，除掉邪祟。”
天同聽後轉過身來，望著同樣在仰視她的李沐恩。
“李沐恩。”她將李沐恩上下打量一番：“你身上多餘的福運竟然還沒被回收。祿存，你的效率就隻有這樣？”
祿存臉上笑容褪去。他在陳思達面前現出身形：“你認得我是誰？”
天同卻未回答他的問題，徑直將手伸向李沐恩：“回收福運哪裡用得著這麼麻煩。祿存，你被關了五百年，連腦子也被關傻了嗎？”
她的手指觸踫到李沐恩的嘴唇，隨即輕輕一鉤，李沐恩便不由得張開了嘴，從口中吐出一團霧似的東西。
李沐恩臉上浮出驚恐的表情。她想閃躲，卻發現身體根本動彈不得。
天同還要收手，將那個東西扯出來。卻不料祿存轉眼便擋在李沐恩身前，略一抬手，就將那團白霧斬開了。
“強行回收福運會對持有者造成不可逆轉的身體傷害。”祿存死死地盯著天同：“不要告訴我，你身為福運神，連這個都不知道。”
“維持福阨平衡，不僅是阨運神的事，也是福運神的事。我隻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天同道：“倒是你，祿存，你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優柔寡斷的？”
天同說罷，還要再次伸手。祿存見狀，直接上前擒住了她的手腕。
“怎麼，你要攔我？”天同道：“祿存，你恐怕不知道五百年是有多長。如今我已經成為福德宮的主人，而你不過是一個低階阨運神，你以為真動起手來自己會有勝算？你難道不想早日回紫微那裡復命，早日拿回自己的神職和記憶？”
祿存將她的手甩開，將李沐恩護在身後：“記憶遲早是要拿回來的，但不是用這種方式。”
“固執，迂腐，冥頑不靈。”天同冷笑：“也難怪你五百年前會犯下那樣的重罪，一直被封印到現在。”
“五百年前，”聽到天同的這句話，祿存立馬察覺到她知道當年的詳情：“我到底做了什麼？”
天同並不理睬祿存。她略抬雙臂，腳下立刻升起光圈。再一抬手，那光圈便衝著李沐恩洶洶而來。
祿存轉身摟住李沐恩，瞬時消失不見。那光圈撲了個空，也隨之消失。
“即使是人，也不會蠢到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沒想到當年叱咤風雲的祿存居然能愚蠢到時隔五百年還去犯同一個錯誤。”天同冷笑：“而且是在同一個人的身上犯同樣的錯誤。”
她轉身回頭，望向已然獃若木雞的陳思達。
“還有你。”陳思達看到她的嘴唇仍未有絲毫動作，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他的耳內：“你可知道，凡人召喚神明，是謂大不敬。一旦召喚——”
陳思達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一旦召喚，會怎麼樣？”
“一旦召喚，就是一生糾纏。”天同轉瞬消失：“我可不想，愚蠢到再和祿存犯同樣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