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迷霧

陰暗潮濕的洗手間裡，女人手腳被緊縛著跪在肮髒的地面上。她驚恐地盯著面前戴骷髏頭口罩的男人，眼裡滿是絕望，且盈滿了淚水：“求你，不要殺我，我給你錢，我有錢。”

求生欲讓她毫無尊嚴。

男人蹲下，膠質的黃色手套滑過她的肌膚，如同在欣賞一件藝術品。女人驚恐到極致，淚水和鼻涕混在一塊，糊在她精致的臉上：“隻要你放了我，我有錢，我把全部的錢都給你！”

“我不要錢。”他突然抓住女人的頭摁在發黃的浴缸邊緣，迫使她跪下來背對著自己，冷靜地看著女人在身下慘叫，毫無意義地掙扎。他的眼尾上揚，嘴角露出滿意的笑，嗓音輕慢如同情人呢喃：“我要你的命。”

章  罪惡之初

C市。

徐戈盯著電腦屏幕神遊天外，鄭旭從外面走進來敲了敲桌子：“干什麼呢？靈魂被外星人綁走了？”

徐戈回頭把視線落在他身上，來人身高一米八，穿著黑色羽絨服，此時敞開露出裡面的毛衣。這是鄭旭，C市刑警隊的副隊，二十九歲。

“看什麼？是不是我今天又帥了？”

“從進門到現在你笑了三次，整理了兩次衣領。左腿微分向外，單手插兜拇指上揚，這是自信的表現。”徐戈揚眉，“昨天相親成功了，不慶祝一下？”

鄭旭立刻收起所有動作，掩唇咳嗽遮掩：“偵探小說看多了吧？”

“說說，怎麼樣？”徐戈問。

“是我喜歡的類型，說話特溫柔。”鄭旭看了徐戈一眼，說道，“比你溫柔多了。”

“脫單有望，加油。”

電話鈴聲響起，離電話近的鄭旭接了起來，然後眉毛一點點拉下去，面色肅然。徐戈站起來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鄭旭露出這個表情是遇到麻煩的樣子，應該有案子。

果然，鄭旭放下電話，面色嚴肅地道：“有命案，出現場。”

徐戈拉上外套的拉鏈：“什麼地方？”

“東城區，公墓前的三角公園發現一具尸體。”

早上六點四十分，報警中心接到一對遛狗的老人報案，稱東城區三角公園發現一名倒地的年輕女性，不知死活。東城派出所民警先到案發現場，確認人已死亡，初步推斷是兇殺案，於是通知了市刑警隊。

警車停下，徐戈看到外面擁擠成一團的圍觀群眾，蹙眉道：“逝去的生命有什麼好看的？”

“他們沒有敬畏心。”鄭旭吐槽。

徐戈戴上工作證，快步走過去跟同事打了招呼。她跨過警戒線正要往裡面走，就看到了萬年青叢中的一條人腿，慘白的皮膚在陽光下格外刺眼。徐戈繞過正在做初步尸檢的法醫，走近後看到全貌。女人仰躺著，化著濃妝，身上穿著超短裙，絲襪已經被撕破，露出幾處皮膚。她身下的大衣敞開著，此刻沾滿了血，地上的泥土也被血浸成了醬紅色。

東城區是整個C市荒涼的地方，公墓和監獄都在這邊。三角公園東邊是公墓圍牆，圍牆高三米左右，南北一條路，西邊也是圍牆。這裡一共有三片住宅區，包括兩個老小區和一片民住房。現場有打鬥痕跡，徐戈拿著相機繞到另一邊，發現女人的腿和手臂上都有萬年青汁液的痕跡。

“有性侵嗎？”

“暫時沒發現。”

“死亡時間？”

“超過三個小時，尸僵已經形成。”

徐戈戴上手套抓起女人的一隻手，注意到手腕內側有傾斜的勒痕，非常奇怪的痕跡，手下位置還有一個腳印。徐戈抬頭：“李威，足跡采集。”

李威跑了過來，徐戈邊拍照邊說道：“這裡可能是案發現場，沒有身份信息嗎？”

“包和手機都不見了。”李威說，“初步判定可能是搶劫殺人。”

“這裡人太多，先把尸體帶回所裡。”法醫說道，“要進一步尸檢。”

徐戈拍完照後就幫忙維持秩序，受害人的尸體被裝進袋子裡後便抬上了車。她取下手套，走向鄭旭。

鄭旭正在問話，他的問話對像是一個年齡七十左右的男子。老人受到了驚嚇，聲嘶力竭地訴說著自己的恐懼：“我們看到的時候她就那麼躺在地上，我老伴差點被嚇暈了！我家的狗也嚇得叫個不停。太可怕了，這真是太可怕了！”

“您先別激動，您住在什麼地方？”

“清源小區。”

“遇害的這個人您見過嗎？”

“我都不敢看，我不知道。”老人激動得唾沫飛濺，“我都沒看清臉。”

徐戈把相機遞給鄭旭，鄭旭把女人的臉放大後轉過頭去給老人看：“您見過這個人嗎？”

老人驚得一後退，差點摔倒。徐戈連忙扶住他：“您注意安全。”

老人的情緒很激動，鄭旭也不好再問，於是派人把他送走。他拿過相機翻看照片，說道：“兇殺案，又得忙了。”

尸體被帶到了尸檢中心，很快就有了結論。死者為女性，二十二歲左右，身高一米六，偏瘦，體重在四十公斤左右。死亡時間是凌晨三點左右，右手手腕有生前傷，致命傷在腹部。她是被利器刺穿脾胃以及主動脈，因失血性休克導致了死亡。根據傷口推測，兇器應該是匕首，寬三釐米，長十釐米，有柄。

“死者的胃裡有酒精，還有一些堅果碎。”法醫說道，“處女膜完好，沒有遭遇性侵。”

徐戈細致地觀察死者的臉，死者塗的粉很廉價，身上帶有濃重的香水味，檢查她的衣服時，發現大衣的袖口還起了球。徐戈拿著尸檢報告對鄭旭說道：“死者生活在底層，可能在夜場工作。”頓了頓，她又說，“什麼人這麼喪心病狂？為了這麼一點錢殺人？”

“目前沒有看到死者任何和金錢有關的信息，僅憑酒和堅果碎就這麼肯定？”鄭旭接過尸檢報告，“現在不要下任何結論，別被打臉。”

“可以等結果出來，看我會不會被打臉。”

鄭旭特看不上徐戈那套推理：“沒有證據的假設都是無中生有。走吧，再去現場一趟。”

電話響了起來，徐戈拿起來接通，隻聽同事說道：“死者叫蘇麗，在碧海夜總會上班，住在清源小區。她是和兩個女孩合租，合租人說她昨晚沒有回來。那兒沒有監控，我們隨口問了路人，就有人知道。這邊住的多是老人，貧窮又保守，蘇麗的職業很惹人注目。”

“去碧海。”鄭旭也聽到了電話那頭的消息，大步往外走，“讓你猜對了。”

上車之後，鄭旭的電話響了起來，他接了起來。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鄭旭的臉色沉下去，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攥緊。直到電話掛斷，他纔狠狠地捶了一下方向盤。徐戈揚眉：“怎麼了？”

鄭旭取出一支煙偏頭點燃，狠狠地吸了一口，再吐出煙霧，嗓音有些啞：“新隊長這兩天就到了。”他們原本的隊長升職調去了J市，刑警隊長的位子暫時空了下來。他們這群人裡，鄭旭是有資格升上去的，怎麼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呢？

“誰啊？局裡的人？”

“從B市調過來的。”鄭旭壓著情緒，哂然一笑，“可真有意思。”他副了這麼多年，估計還要一直副下去。

二十分鐘後，他們到達碧海夜總會。白天夜總會停業，沒有霓虹燈的裝飾，整個門面稍顯破敗。徐戈先找到碧海的保安，隨後纔聯繫上碧海的經理。

經理哈欠連天地出現：“你們是？”

“警察。”徐戈說，“你們這裡有叫蘇麗的員工嗎？”

“有的，她怎麼了？”

“我們想了解一下她的個人信息。”徐戈的手機響了一下，是同事把蘇麗的戶籍信息發過來了。

徐戈接著問：“昨天蘇麗上班了嗎？你們這邊晚上幾點下班？”

“昨天蘇麗上班了，兩點多離店的。”經理面色凝重，“她犯事了？下班後每個員工都是自由的，再犯事就跟我們店沒有關繫了！”

鄭旭從門口繞了一圈回來：“門口的監控是好的吧？”

“是好的。”

“能看一下監控嗎？”

“可以，可以。”

監控顯示蘇麗凌晨兩點二十分離開碧海上了一輛出租車，她身上的衣服和尸體一致，手腕上掛著一個手包。現場沒有發現包，而蘇麗的手腕內側有瘀青，正和死者對上了。

“手包不見了。”徐戈說，“財殺。”

“蘇麗有沒有男朋友？有沒有仇家？近有沒有感情糾紛？”鄭旭繼續詢問，徐戈放大監控查出租車牌。

“沒有男朋友，她很內向，很少和人發生矛盾。”經理說，“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謝謝配合。”鄭旭和他握手，“監控我們需要帶走。”

從碧海出來，他們就直奔車行，有車牌號要找出租車簡直太容易了。從被害時間來算，出租車司機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鄭旭準備打電話通知隊裡的人實施抓捕。

“我覺得沒這麼簡單。”徐戈說，“我需要看到司機之後，纔能做決定。”

“讓兇手跑了你負得起責？”

徐戈拿出槍：“我負責。”

車行裡，出租車司機正在辦交接。徐戈剛拿到材料，就見一個一米八的魁梧漢子走了進來。

“老板，警察同志找你。”

徐戈注意到他的體形，伸手：“你好。”

男人和徐戈握手，神情疑惑。

“我是警察。”徐戈說，“想問你一些事。”

男人手上的力氣很大，身上有肌肉，應該是經常健身，徐戈暗自思索。

“凌晨兩點，你在碧海夜總會載過一個小姑娘，還記得嗎？”

“我記得。”男人對漂亮的女人總是記憶深刻，“她怎麼了？”

“你把她送到什麼位置？”

“清源小區。”

“你確定？是進小區了？還是隻到小區門口？”

“沒有，門口那個巷子太窄，進去很難掉頭。”司機說，“我是在門口那條道上停的車。”

徐戈拿出相機：“哪個位置？”

“這裡。”

司機指的是清源小區巷子的出口，而實際案發現場在北面一百米處。徐戈問：“停車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其他人？”

“我沒注意。”

“謝謝你的配合。”

鄭旭卻並未打消懷疑：“我們需要你車上的全部監控。”

“我去找找，不知道有沒有覆蓋。”

鄭旭拿到司機的全部資料，說道：“他有動機。”

“不是他。”徐戈閉眼，手指掐了掐眉心，“兇手身高不超過一米七，體重一百一到一百二，跟蘇麗熟悉，是熟人作案。”

“哪裡像熟人作案？”鄭旭目瞪口獃，“這分明是簡單的搶劫殺人。”

“可以把司機帶回去審，但不會有結果。”徐戈思索片刻說道，“兇手一定是熟人，且長相沒有侵略性，比較討女孩喜歡。”

鄭旭把司機帶回去審，果然什麼都沒審出來，車上的監控記錄也顯示跟他一點關繫都沒有。

現場采集到的足跡有兩枚比較可疑，對比顯示屬於同一個人。通過足跡推測，主人身高在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之間，偏瘦，男性。如果這就是兇手，倒是和徐戈的推測基本吻合。熟人作案，聽起來很好排查，可把蘇麗身邊的人查了個底朝天，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人。

“案發現場隻有一條南北向的路，兩邊均有監控，我們查監控時並沒有發現兇手。兩個小區也都有監控，如果兇手進入小區肯定會被拍到。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兇手是從向村走的或者就住在向村。現在主要查向村所有出口的監控，再查查向村的居民。”鄭旭整理證據鏈，“兇手身高一米六五到一米七，偏瘦。”他看了看徐戈，又補充：“長相無害。”

徐戈總覺得漏了點什麼，她皺眉轉著手裡的筆，突然聽到鄭旭叫她：“徐戈，你跟我一路。”

徐戈的筆掉到了地上，連忙撿起來合上本子：“好的。”

他們立刻出發去向村排查，可查到晚上依舊沒什麼進展。天下起了小雨，陰沉沉的，徐戈開始肚子疼，小腹裡翻江倒海，可能是例假要來了。

鄭旭正在打電話，回頭就看到臉色煞白的徐戈，連忙掛斷電話扶住她：“沒事吧？怎麼了？”

“女人病。”徐戈自嘲，順勢推開鄭旭的手，她很不喜歡別人的踫觸，“沒事。”

鄭旭看她幾乎要暈倒，說道：“小劉，送徐戈回去。”轉頭又說，“女人干什麼刑警啊？去檔案部好多了，查案的事該男人干。”

痛經讓徐戈有些無力，她不想接鄭旭的話：“沒事，等忙完了我再回去。”

一直查到八點，仍一無所獲。徐戈的衣服濕透了，陣陣冷風讓她幾乎要暈倒。打車回到住處，她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衣服纔緩過來。她窩在沙發上打開手機翻看現場照片，蘇麗仰面躺在泥地裡，身下是被血染成醬紅色的土地，一個花一樣的女孩就這麼沒了。

兇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徐戈的視線從天花板落到了電視機櫃旁邊的書架上。她走過去抽出一本書。書名是《犯罪學原理》，翻開，扉頁上是一行鋒利的字：一切謊言終將被揭穿——陸晟。

電話響了起來，徐戈拿起來後看到李威發的信息。

李威：鄭哥沒升上去，新隊長來了。

頂頭上司換人對徐戈來說並沒有多少影響，她資歷淺，換了誰升也輪不到她。那管他誰升呢？反正跟誰都是工作。於是她把短信回過去：別八卦這些。

李威也是個聰明人，沒再多話：我就隨便說說，別和鄭哥提了。

徐戈沒有再回信息，起身去廚房煮了一碗面。喫飯的時候，她滿腦子都是案子的事。蘇麗為什麼願意跟兇手走到一百米外的三角公園？凌晨的公園空無一人，如果不是信任的人，她怎麼敢呢？

兇手會是誰呢？徐戈喫完飯繼續思考這件事，怎麼也想不通。熬到十一點，她忽然想到一個點，猛地從沙發上跳起來，拿了大衣和鑰匙就快步下樓。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犯罪，如果沒有找到證據，那一定是她在現場觀察得不夠仔細。徐戈在一樓跨上自行車就騎了出去，夜色深沉，路燈昏暗，黑暗沉沉地壓在頭頂，大概是又要下雨了，天地間一片壓抑。

案發現場沒有燈，四周寂靜無聲。警戒線已經被踩到泥裡，徐戈跨過警戒線走了進去。她站在黑暗裡，抬頭看著遠處的亮光。蘇麗，你是怎麼死的？你在死前經歷過怎樣的絕望？血從身體裡湧出來，由熱變涼。她呼救了，可是沒有人聽到。她隻能靜靜地等待死亡，等待世界變成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