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一個記憶全失的孤女，卻能識得天下字符，聰慧過人。

他是流放異鄉的陳國公子，高纔遠識，名冠天下。優雅高貴如他，從未將哪家姑娘放在眼裡，更對流言蜚語置若罔聞。

為了迎她為後，他不惜以身犯險，置“立其為後即會滅國”的預言於不顧。

可她心中究竟愛誰，他卻從未過問。

她：“望帝當以社稷為重，婚約取消便可，本尊從未想過要登上那一國之後的寶座。”

他：“你本來就是孤的王後。”

為了她，他拋下國仇家恨，甘心為臣；

為了她，他甘願金戈鐵馬，踏平天下。

他本是已死之人，因為有她，纔得以復生。

他：“我的命本就是屬於你的，為你舍命，又有何妨。”

杳杳濁世，誰能化為她的相思，與她長相守？

上冊

章 湔山夜，無雲也無月

第二章 鹿血

第三章 躑躅花，舞長墟

第四章 掌教師尊

第五章 石室辨書

第六章 舊事知蒙谷

第七章 建木避猛虎

第八章 博喻師尊

第九章 桑丘

第十章 收授弟子

第十一章 司馬鬥子

第十二章 碧潭幻境

第十三章 媒妁之言

第十四章 太陽神女

第十五章 司虞神女

第十六章 國覡術叟

第十七章 何人是魚玡

第十八章 王都郫邑

第十九章 星月樊鄉牧馬山

第二十章 刺客茶河

第二十一章 祖神祭

第二十二章 侍衛魚淵

下冊

第二十三章  麗麂之水

第二十四章  藥聖靈藥

第二十五章  無咎宮

第二十六章  追夢憶往昔

第二十七章  流落朱提

第二十八章  旱魃之祭

第二十九章  緣起緣滅

第三十章  江源城中女

第三十一章  婚約

第三十二章  我心向山，君心向水

第三十三章  歸蜀

第三十四章  說客樂公起

第三十五章  陰謀

第三十六章  造化弄人

第三十七章  楚國細作

第三十八章  巫後

第三十九章  涅槃重生

第四十章  丞相開明

第四十一章  死而復生

尾聲

番外一  楚王

番外二  小王姬

我被人從坑坑窪窪的水潭裡撈起來那日，恰逢谷雨，是個播種移苗、埯瓜點豆的好時節。

據阿玉講，那日的天氣原本甚好。烈陽當空，祥花盛放，萬裡長空白雲皚皚，非常適合穿輕薄一點的羅裙衣裳。而她——阿玉姑娘，剛好就有那麼一件新做的綠羅裙，擱在床頭上日久，終能在谷雨祭這一天穿上身來，出門去顯擺顯擺。

卻不料她纔剛走到家門口，天公便不作美了，竟然下起了毛毛細雨。她左右也就猶豫了那麼一小會兒，便不得不因菩薩心腸，而撿回了我這麼一位神志不清，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的主。

我也曾努力回想過從前的事情，可一動腦子，就像被大錘掄過似的，痛得撕心裂肺。阿玉見我一副齜牙咧嘴要死要活的模樣，好不恐慌，皺著眉頭連連擺手，道：“罷了罷了，可別勉強自己。這會兒阿哥不在家，姑娘若是一個不小心把自己給疼死了，阿玉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阿玉年紀還小，可是受不得驚嚇的……”

我想了想倒也是，於是衝她咧嘴一笑。

新識得的這位阿玉姑娘，年紀倒也不大，十四五歲，巴掌大的小臉上嵌著一雙珠玉般的眼睛。她的耳畔各梳了一個小髻，髻上插著不知名的小野花，餘的發絲自然垂落。她穿著麻衣布鞋，穿著打扮雖說樸素簡單，但整潔干淨，叫人看了心裡自在舒服。

我剛醒來那會兒，腦子裡混混沌沌的，還不大清醒，肚子也正餓得慌，見床前隻守了怯怯懦懦的這麼一個人，不曉得與自己到底是個什麼關繫，就情不自禁地端了架子，冷色道：“你，速去將食物取來！”

阿玉聞言，撲哧一聲笑了，說：“看來止繒大哥說得沒錯，姑娘的架子端得還真是不小。”

我頓時愣了，這纔意識到自己竟然想不起自己是誰，身在何處，眼前這位又是何人。正要逮住她問個清楚，她卻已飛快地轉身出了門去，麻織的裙擺帶起一陣風。

那一瞬間，我腦中竟匆匆掠過了很多畫面，似乎色彩鮮亮，感覺也是非常熟悉，待想要尋個究竟時，卻又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我躺在竹榻上，心中有些惆悵，可並無半點驚慌，似乎這一片空白的新開始，是我原本就滿心期待的，也是奇怪。

喫飽喝足纔有力氣說話，這是人的本性。

我三兩口喫完阿玉端進來的小粥、野菜後，也大概知道了自己的來路。

我重獲新生的這一日，恰逢大蜀谷雨祭。

俗話說，谷雨有雨，雨生百谷。正是因為信了這個，每逢谷雨時節，各族的族長、巫王、祭司，都會不約而同地前往湔山，拜求浮雲寶殿裡的那位神女，祈求風調雨順。

話說這谷雨祭的由來也算十分悠久，怕是要追溯到三百多年前去了。

聽聞三百多年前，在杜宇氏立國之初，大蜀曾發生過一場撼天動地的洪澇災害。那次災禍可真是，狂風暴雨已經持續了七七四十九天，卻半點未有停歇之意，國覡甚至為此以身祭天，可暴雨洪水依舊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國主也快要絕望了，便是此時，聽聞在湔山頂上，有位神女十分懂得通天之術。那當世的國主望帝便連夜趕來了湔山，長跪於山門之前，叩請神女相助。神女為救黎民蒼生，便應了國主之求，順著通天神樹施展仙法，到了九重天上，拜求了司管布雨的仙君，這纔避免了那一次的滅國之災。

從那以後，大蜀的黎民百姓便將湔山奉為大蜀的神山，將神女奉為大蜀的仙尊。

三百多年的日月更迭，國主望帝傳了九代，湔山神女也傳了九代。可是，自三百年前那一次的救國之舉以後，浮雲殿便不再過問世事，隻將每年的谷雨祭做得甚為周全，以護大蜀風調雨順，平安百年。至於神女傳人，更是從不現身。若有世間賢人墨客前來拜訪，也不過是隔簾雅敘，回復寥寥數語，便閉門謝客。

這種情況一直維繫到了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的那一場谷雨祭，至今仍是湔山回龍溝的小老百姓們茶餘飯後感興趣的話題。聽說那日的天氣，與我被人從水潭裡撈出來那日一樣，原本都是晴空朗朗，碧空如洗，和風習習。也是到了後來纔狂風大作，暴雨肆意，半點不留情面，將那原本和諧美滿的祭祀淋得一塌糊塗。

說起那日祭祀的主角，有個不得不提的人物——大蜀國的國主杜宇氏。

杜宇氏信仰祖神太陽神鳥，是極為看重祭祀的。每年二月初八，杜主望帝都會親自前往青龍山參加嫘軒宮的先蠶祭，拜祭嫘祖與軒轅黃帝；待到六月初六，再赴石紐山祭拜大禹王。除此之外，還有豐年祭、瑞雪祭等大典，總而言之，一年到頭祭祀不斷，相當虔誠。

而各山、各寨、各部族，也有大大小小的各種祭祀，國主隻會觀望，卻不會貿然參與。譬如飲馬河畔魚鳧族的聖王祭，江源城柏灌族的聖王祭，還有湔山浮雲殿裡的谷雨祭。

直到十八年前，新登位的那一位杜宇氏，也不知何緣故，竟然破天荒地參加了浮雲殿裡的谷雨祭。

那一年的谷雨祭，因為有新國主的參與，而變得盛況空前。國主當時未立王後，於是坊間便有了新望帝有意迎娶湔山神女為後的傳聞。

但此事也僅限於傳聞。那兩人終也不過是攜手同登了神臺，共祭天地而已。

從那一祭之後，浮雲殿裡的那位司玡神女便閉關修煉，十多年來未再露面。而國主望帝也再未參加過後來的谷雨祭。

大家揣測的原因有很多，總而言之，都深信不疑國主與浮雲殿裡的那一位是有些瓜葛的。

盡管國主不再御駕親臨，神女也不再露面，可谷雨祭是每年照舊進行。托了那一年望帝與神女同祭天地的福，如今的谷雨祭，可是有祈福、求雨、撞姻緣三重寓意。

這一天於整個大蜀的青年男女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

奇怪的是，就在這個天大的好日子裡，我竟落進了靈山九峰之間，那個被稱為日月交替之地的蒙谷裡。

靈山九峰緊連著湔山，你說這九峰也統稱是湔山的沿脈，也不為過。在那九峰之間，有個蒙谷，傳說是遠古時候太陽臥眠的地方，是為聖地。蒙谷當中又有個不深不淺的大水潭，是由自周遭的山上流下來的泉水蓄積而成。水潭波光粼粼，清澈見底，靈氣逼人，美其名曰忘憂泉。而我，便是被人從那忘憂泉當中給撈出來的。先前說過，隻因蒙谷是聖地，所以鮮少有人進去。倘若當時無人經過，想必我已經溺斃在裡面了，興許也是我命不該絕，纔得了這般好運氣。

阿玉感慨，救我的這個人真可謂我的再生父母，叫我往後若是尋到了他，定要好生報答報答。

我撓著腦袋想了想，說：“唉，可如今我身無分文，這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恐怕也隻能以身相許了！”

剛剛說完，就聽見了“砰”的一聲巨響。

我探頭一看，阿玉家的那位阿哥走路也是太不小心了，竟然撞在了外間的門框上。他揉了揉腦袋，立穩了，這纔繼續向前，隻是步伐再不如先前那般平穩，原先高大偉岸的背影也有些狼狽。

我不禁衝著阿玉皺眉嘆息：“你看，人長得高就是累贅。嘖嘖嘖，他這一下，恐怕撞得不輕……你趕緊過去看看，看那門框有沒有事！”

阿玉杏目圓瞪，愕然地看我。我猜大概是她從未想過，路邊撿來的這個我竟是如此重情重義的一個人，就連她家門框的安危如何，也都有所顧及。

至於我是如何被托付給阿玉的，她是這麼說的……

“當日傍晚，我換了新羅裙正想要上山去瞅瞅浮雲殿裡如何撞姻緣的熱鬧，不巧在家門口便遇見一位穿著黑色外衫的公子，他的臉上覆了一張赤金假面，抱著姑娘你，正艱難地行走，看那方向，像是要往湔山上去。乍一見我，卻是如釋重負，央我幫忙照看姑娘你。我原先其實是不打算收留姑娘你的，但見將纔還晴好的天氣，居然下起了大雨，料想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況且那位公子抱著你前行也是可憐，我便心生憐憫地同意了。”

言下之意，阿玉因是讓雨打濕了衣裳，又見那公子可憐，纔肯收留我這個落魄少女的。

我扯了扯嘴角，壓下心中小小的委屈，強顏歡笑道：“你可知那位公子是誰？”

阿玉攤了攤手：“本是萍水相逢，阿玉又如何知道呢？”

“那他多大年紀？”

“戴著面具看不出來……可聽聲音，十七八歲的樣子。”

“可還有其他的特征？”

“嗯……黑色的外袍質地考究，左衽和腰帶上都用金線繡了太陽神鳥……除了貴族，在大蜀是不敢有人這般打扮的，想必那位公子身份卓然。但衣服也不大合身，似乎是匆忙套上去的，不一定就是那位公子的衣服……況且，從裡邊露出來的衣擺是白色的，這白色的衣衫，左衽上方，又露出來了些許藍色的絲綢，顏色看起來倒是有些像長墟的學服……唉，我一個姑娘家，也不能逮住人家瞧個仔細，便隻曉得這些。”

阿玉的這番觀察真可謂深刻徹底，還敢說沒將人家瞧個仔細。我不敢揭穿她，隻笑了笑，又問：“那他可曾留話於我？”

她托腮想了想，道：“隻說讓姑娘好生將息，待到有緣之日，定來再會姑娘。”

如此說來，這話不如不說。

我沉默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便問：“阿玉姑娘，不知……不知我恩公他……可曾付酬勞於你？”

阿玉的臉紅了紅，低聲道：“確有付過小女三枚貨貝，以酬辛勞。”

我如釋重負，長噓一氣：“如此甚好。方纔我摸了摸兜子，發現裡面竟然空無一物，心下已然慌張，唯恐此番相助，白白辛苦了阿玉姑娘。”

阿玉掩嘴笑笑：“倒也不是，姑娘你被救起來那時，兜子裡倒是裝了一尾小魚。”

我不由得一笑：“這魚倒是靈物！”

阿玉聞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大約覺得貿然開口有些不妥，於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我忙說：“姑娘方纔欲言又止，是有話想要問我嗎？”

阿玉猶豫了下，說：“我深知姑娘如今不大記得從前之事，但有些又不得不問，以便將來好生相處……”

“你且直言。”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關於這個問題，我方纔已思忖良久，這會兒由她主動問起，越發覺得非得定下來不可。

我站起身來，駐足窗前。可窗外除了深夜裡那黑壓壓的一眾山頭，再無其他，於是心中一動，淡然笑道：“我叫雲無月。”

阿玉聞言略為驚訝，喃喃自語道：“姑娘這般聰慧過人，思緒正常，莫非止繒診斷有誤？”

“止繒？”

見我著重說了這個名字，阿玉臉上猛然一紅，輕聲道：“是請來給姑娘看傷的醫師。”

“他如何說？”

“他說姑娘你在忘憂泉裡傷了腦子，又受了驚嚇，醒來應當不大記得自己是誰了，要我們耐心照顧，護你周全。”原本是無關緊要的一件事情，可她說著說著，臉上、脖子上竟然都爬滿了紅霞。

我忍不住笑了：“阿玉姑娘如此嬌羞，莫非那位名叫止繒的醫師，是姑娘你的心上人？”

此話一出，她頓時跳了起來，連連擺手，急切地解釋道：“你莫要胡說，纔……纔不是。”她說著，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頭，發絲也隨著落下一縷，露出粉粉的耳郭來，我的眼睛太過於厲害，竟然看見她的耳郭後面，還有顆小小的紅痣。

這位阿玉姑娘雖然算不上讓人一眼驚艷的女子，但五官端正，眉清目秀，假以時日，定然也會出落得水靈動人。就是不知那位寄托了她芳心的男子，是否正好也思慕著她呢？

情人之間美好的事，不正是兩情相悅嗎？

可方思及此，我便覺得心中一陣莫名的酸澀。

單方面思慕一個人，想來也是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你對他傾注了全部的情意，他卻未必知曉。更可悲的是，他即便是曉得你對他的全部情意，卻依然對你視而不見。妾有情，郎無意，人世間的無奈，大約也不過如此吧。

不知道失憶之前的我，心上是否也住了這樣一個讓自己無能為力的人。

我不願再細想下去。一來覺得頭腦空空，想了也是白想；二來驚覺阿玉端來的那碗白湯，實在是相當誘人。

湯很濃稠，聞著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