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
前 記
維吉爾是古代羅馬偉大的詩人之一,他的時代是羅馬文學的黃金時代,他的作品——《牧歌》十首、《田園詩》四卷和史詩《伊尼特》十二卷對後世歐洲各民族文學有極大影響,成為歐洲文化寶庫的一部分。這裡要介紹的《牧歌》十首是詩人早期重要的作品,兩千年來這些清新的詩章一直為廣大人民所愛好,並且是歐洲詩人們摹擬的對像。古代羅馬文化比希臘文化較少獨立性,它是在希臘文化的影響下發展起來的,因此在羅馬文學裡我們常常可以看到摹擬的痕跡,但同時它也有著它本身的特色。在維吉爾的《牧歌》十首裡,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它雖然有一部分在摹擬古希臘的牧歌,但又具有羅馬文學的獨特風格,因而成為當時羅馬文學中的楷模。
維吉爾約前七十年,前十九年,活了五十一歲。他的時代正是建立在奴隸制基礎上的羅馬共和國開始變為專制帝國的時代。由於奴隸制的發展,社會矛盾是更深刻化了。維吉爾生前一前七十一年)正是古代西方歷偉大的一次奴隸暴動——斯巴達克斯起義,被奴隸主的軍事力量殘酷的鎮壓下去,六千被俘奴隸沿著加普亞到羅馬的公路上被釘在十字架上的那一年。為革命所震駭的有產階級拋棄了共和國,歡迎軍事獨裁。政權落到擁有軍隊的將軍們手裡,這樣就開始了“三雄政治”的時前六十年)。經過十多年的政治和軍事鬥爭後,愷撒擊敗了他的政敵,成為羅馬的主宰前四十四年愷撒被刺,軍事獨裁新的覬覦者出現,又開始了“後三雄政治”。又經過十多年,愷撒的養子屋大維終於戰敗他的對手,建立了個人政前三十年)。有產階級歡迎屋大維的獨裁,給他以“奧古斯都”的神聖稱號,給他建立祭壇,把他當作天神一樣供奉,臨時的軍事獨裁的國家變成了帝國。由於奴隸主力量的團結,屋首統治暫時解決了共和國末葉所醞釀的危機,這對於文化的高漲是有利的。這時代就成為羅馬文學的黃金時代,而維吉爾也就是這時期重要的詩人。
維吉爾的家庭出身是農村小土地所有者,他生於北意大利的一個小城曼徒阿(Mantua)附近的安迭斯(Andes)村,父親是種田和養蜂為生的農戶。幼時在農村的生活使他親身體驗到當時農村破產和兵荒馬亂中人民的痛苦,也培養了詩人對於農村自然景色的愛好。同時,他曾受到良好教育,曾在克瑞蒙納城(Cremona)和米蘭城讀書,十七歲時又去羅馬完成他的學業。他初學政治,但因天性害羞,不善講話,改學哲學。在他詩裡我們還可看出伊壁鳩魯學派的影響。後來開始寫詩,今天我們除《牧歌》十首、《田園詩》四卷和史詩《伊尼特》十二卷外,還有一些相傳為維吉爾所作的短詩,這些大部分可能是他早期作品。這《牧歌》十首大概也不是在一個時間內完成,而是在他二十多歲時陸陸續續寫出來的。在他三十一歲時,朋友們鼓勵他發表這些牧歌作為一前三十九年)。《牧歌》一出,大受歡迎,從此維吉爾就被公認為當代有希望的詩人。他天性很謙虛,對自己作品要求異常嚴格,作品改了又改,不肯輕易拿出來發表。他的次一重要作品,《田園詩》四卷,是經過七年的推敲改寫,纔作為定稿拿出來的。他重要的作品,史詩《伊尼特》十二卷,一直到他五十一歲將死時還隻完成了初稿,還不是定稿。據說他遺命叫把這部史詩燒掉,幸而屋大維非常重視這部史詩,他的朋友們也沒有照他意思去做,《伊尼特》纔得保留下來。由於維吉爾的詩在羅馬帝國後期到歐洲中古時期一千多年間一直是詩人們著作的楷模,後世曾附會流傳下不少關於他的逸聞。這些故事有些可能不無依據,但有些可能就是向壁虛造。在今天,這些傳說的真偽已不易辨別,我們也不必要去鑽牛角尖,考證它們的真偽。舉例來說,據說詩人的好友伽魯斯——就是《牧歌》第十首裡所提到的——有一愛姬,即同一詩裡提到的呂柯梨絲,她曾在戲院朗誦維吉爾的《牧歌》,獲得熱烈的稱贊。故事又說,當代著名文人西塞羅聽了她朗誦《牧歌》後,對這新發現的年輕詩人非常注意,並且說維吉爾將成為當代第二詩人(意思是說他自己是當代詩人)。這些傳說有無事實依據是很難說的,不過他為當時文人所推重,大概也是事實。
屋大維的一些親信官吏的幫忙,土地纔被保存下來。《牧歌》第四首裡提到的當時執政官波利奧和第六首裡提到的瓦魯斯,據說就都與詩人失地復得事有關,因此詩人在詩裡對他倆表示了他的感謝。這些傳說和猜測,看來不是沒有一些根據的,但具體情形究竟怎樣,今天已不可確知了。自從《牧歌》發表引起了屋大維及羅馬統治階級的普遍注意後,詩人開始受著屋大維和他的親信們的庇護,此後就一直過著平靜和尊榮的生活。屋大維本人和他的親信們不遺餘力地愛護那些在作品中支持新政權的作家,把大部分有纔能的詩人都吸引到自己這方面來,在這一點上他們是做得成功的。屋大維的好友米西那斯是一個愛好文化的有錢大商人,他給了作家們很多物質援助,送給他們金錢土地等,當代著名作家和詩人們都集聚在他家裡,朗誦和討論文學作品,維吉爾也是其中的一個。維吉爾成為屋大維的熱烈的崇拜者,在他的詩裡我們可以看到許多對屋大維的統治以及已死的愷撒的頌贊。《牧歌》第四首整篇就是關於在屋大維統治下的“黃金時代”的預言;第五首歌頌達芙尼的慘死和升天,很可能指的就是愷撒;其他篇中我們也可看到許多頌揚屋大維的句子。
兩千年來維吉爾的詩歌一直為廣大歐洲人民所喜愛。他的作品雖然受到時代限制,不得不摹仿當時一般的作風和表現內容以適合統治階級的需要,但一個偉大的作家也必然會突破這種人為的時代作風,而真實地反映了當時人民的思想感情;他所以成為偉大的作家就在於此。當我們讀這些牧歌時,正如我們讀這時代其他羅馬文學時一樣,我們會感到這時代輕綺繁縟的作風,詩辭講求聲色和字句的雕琢,以及人為的造作氣氛;這一切我們都會感到是不自然的。這些也正是當時社會風氣所造成的一種文風,但當詩人懷念他的故鄉的自然景色,流露著當時農村小所有者對土地的熱愛,對戰爭的厭惡,並反映當時小土地所有者和大奴隸主之間的深刻矛盾時,我們可以看到詩人和人民的思想感情是息息相通的。這十首牧歌雖然從表面看來是用著一種人為造作的文體,內容似乎是脫離現實的,但實際上卻有其現實性,真實地反映了當時人民的思想感情。
另外一點需要說明的就是它對希臘牧歌的摹仿,甚至整句的因襲問題。過去曾有不少學者在這方面作了繁瑣的考證,指出《牧歌》裡哪些地方是抄襲希臘詩人的作品的,指出整篇體裁的摹仿和整句的因襲,企圖證明這十首牧歌隻不過是詩人少年時的試筆,隻是摹仿前輩詩人的作品,並無多少新創。這種看法顯然也是不正確的。前面已經提過,古代羅馬文化是在希臘文化的影響下發展起來的,希臘詩人的作品對於羅馬詩人是標準的範本,這正如我國魏晉時代詩人摹擬古樂府歌辭一樣。在曹子建、陶淵明的詩裡我們可以找到不少和古樂府詩裡完全相同的體裁和句子,但這些“擬古”的詩究竟不同於原作,而且它的精神實質也不相同。維吉爾的牧歌也正是這樣。我們如拿維吉爾的牧歌和希臘詩人的牧歌相比,就可以看出它們是完全不同的。
後,需要說明一下本書的版本問題。維吉爾的詩集的古代主要版本(Editio princeps)是斯溫韓(Sweynham)和潘那茲(Pannartz)的羅馬本,其年代不可確知,但大約比一四七○年德·斯庇拉(De Spira)的威尼斯本為早。現代的校訂本子好的是一八九五年裡別克(Ribbeck)的四卷本,和一九○○年赫爾則(F. A. Hirtzel)的“牛津大學古典叢書”本(Scriptorum Classicorum Bibliotheca Oxoniensis)。這個譯本就是根據赫爾則校訂本翻譯的。翻譯力求忠實於原文,行數完全跟原文一樣,曾參考了劍橋大學西克教授(A.Sidgwick)所作的注釋,及一九四九年出版的裡猶(E. V. Rieu)的英文譯本,後者的翻譯是散文,處理上相當自由,在許多地方比我這譯文要大膽得多,但在表述原作的神韻方面倒是頗為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