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鏡裡的中國

晚清時節，北京街頭有一種生意叫拉洋片，也叫看西洋鏡。一個土裡土氣的匣子，人眼睛湊過去，可以看到一連串移動的西洋畫片。那時的中國人就通過這種形式，領略一下異域的事物。後來，西方的電影進入中國，中國人早從影片裡看到的也是一些記錄性的事物，比如轟隆隆開過來的火車、西方的街道和樓宇。當年五大臣出國考察憲政，其中一個大臣端方，還特意買了一臺放映機，準備給老佛爺看，不想調試的時候出了故障，老佛爺就沒了那個眼福。中國人看西洋鏡是為了了解西方，那麼有沒有興趣通過西方人拍的西洋鏡了解中國呢？

那個時候，中國人自己對記錄自己這段歷史倒不大熱心，可是，西方人卻一直沒閑著。他們不僅用筆，而且用畫筆和照相機記錄中國。這個事，從1793 年英國馬戛爾尼使團來華，就已經開始了。今天，如果我們想要看看乾隆時期滿洲大兵的形像，除了看看那時留下的盔甲想像一下以外，就隻得看馬戛爾尼使團畫師的作品。

當然，在照相機還不大靈光的時代，西方畫師筆下中國人的形像還不大盡如人意。我們威風八面的皇帝，在他們的筆下，有點近似於西方馬戲團裡穿著奇裝異服的小丑；我們朝廷大臣更是腦滿腸肥，一副蠢相。他們不喜歡我們的大人先生，法國人尤甚。19世紀50年代，英法聯軍占領廣州，法國人特別喜歡讓中國的苦力戴上官員的頂戴，給他們拉車干粗活。中國官員看了，感到痛心疾首，官威掃地。

他們筆下的戰爭場面也是一邊倒。我們教科書裡將士的英勇，在他們的新聞照片和記錄中蕩然無存。如果當年中國的皇帝看到這些帶照片和圖片的新聞報道，也許就不會聽信那些前方將領的奏報：一個又一個的大捷，擊沉敵艦多少，擊斃敵軍無數等。

時光越是向前，隨著照相技術的發展，以及中國人對照相本身的承受力的增加，記錄大時代變遷的老照片越來越多。不僅有新聞記者的記錄，還有私家攝影師的傑作。今天，某個美國人或者英國人、法國人搬家，從閣樓裡翻出一個破箱子，裡面沒準就是一堆有關中國的老照片。

當然，能反映那個時代的影像，還是昔日報紙和畫刊上的照片和圖像。因為它們有準確的時間標識，有當時人的記錄和評論。我們今天可以通過這些圖文，準確地捕捉西洋鏡裡的中國到那個時代留給我們的信息。其中包括很多在我們自己的文字記錄中已經流失，或者被忽略的信息。還有一些老照片記錄下的景物，在今天的中國已經消失了，我們隻能從這些畫作和照片中一窺它們當日的風采。另外，很多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隻有通過這些老照片，我們纔能知道他們的樣子。日俄戰爭是東北亞乃至世界近代史上非常關鍵的歷史事件，也是其後日、俄、韓、中各自歷史發展或明或暗的轉折點。隻有通過這些老照片和版畫，我們纔能直觀這場戰爭當年的景像。

我是一個特別喜歡看舊物、看老照片的人。童年時代的我看小人書，喜歡的就是古裝那一類。那時候的畫師能把古人盔甲上的每個鱗片都畫得非常細致。我就是從這些小人書中纔知道古代人其實跟我們不一樣，至少穿的衣服不一樣。再大一點，我喜歡鑽到父親的辦公室看畫報，那時的畫報，無論工農兵學商，都笑容可掬。但是，我還是看出了他們擺姿勢的辛苦，知道了中國還有那麼多地方的人，好多地方的人穿著跟我們不一樣的民族服裝，再就是飛機、大炮、坦克。我早畫這些東西，就是從畫報上描下來的。

隻要是那個時代留下來的畫作和照片，無論怎麼作假，都會留下一些當年的信息。通過這些信息，我們就可以了解當年——多少有一點立體感。可以想像當年人們的生活，從而豐富我們對歷史的認識。退一萬步說，就算是為了獵奇、好玩，看看這些東西，也是一個樂子。

這些年，來自西方的老照片已經很多了，比較起來，英國人和美國人的更多一點，那個事實上喜歡記錄、也喜歡拍照的法國，當然也有一些照片及其他影像資料進來了。此外，本書還收錄了一些難得一見的意大利彩色版畫，這也是極其珍貴的。讓我們借他們的眼睛，再看一下過去的中國，跟他們一起走回從前，是我們的福分。

張 鳴

2018 年歲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