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碳黑那隻狗

滇東養狗比較有名氣的狗場主是在職小學教員丁老師，丁老師的妻子也是小學教員，閻老師。夫妻兩個下班之後的時間都用在狗身上，忙得連孩子也顧不上要了。他們的狗在滇東乃至整個雲南也算得上品種齊全，有藏獒、拉布拉多獵犬、金毛獵犬、德國牧羊犬、大丹犬、羅威納犬、比特鬥犬、蘇格蘭牧羊犬、阿拉斯加雪橇犬、柯利犬、杜賓犬、大白熊犬、聖伯納犬；有迷你杜賓犬、查理士王小獵犬、松獅犬、博美犬、北京犬、臘腸犬、蝴蝶犬、八哥犬、可卡西班尼犬、貴賓犬、西施犬、吉娃娃犬??不下30個品種，都是從全國各地買來的純種犬。在這些犬種裡，小丁的比特鬥犬和藏獒有名氣。小丁夫婦的狗場總共養有四隻比特，一公三母；有六隻藏獒，兩公四母。

這裡講碳黑的故事。

碳黑是一隻剛剛做了母親的藏獒，它的五個幼崽在生下之後死了一個，剩下的四個就不允許任何人接近了。除了小丁，連小閻走近它的孩子碳黑也要攻擊。其實小丁後來要動幼獒也得事先領開碳黑，否則它也不敢保證碳黑就一定會對他網開一面。小丁的嘴唇下現在還留著一個小疤痕，那就是碳黑留給他的紀念：他剛剛彎腰去抱一隻小藏獒查看身體狀況，碳黑抬嘴就是一口，小丁的下嘴唇給碳黑咬了一個小洞，鮮血一下就湧出來；發現自己咬了主人的碳黑連忙松開牙齒低頭躲開，慶幸的是碳黑沒有用力拉扯，否則小丁的嘴巴大概就爛了。

一心要把養狗做成大事業的小丁犯了一個錯誤，他把碳黑借給了一個縣級電視臺。這家電視臺要給他的藏獒拍電視片，想表現一下藏獒在野生狀態下的生活。小丁覺得這也是給自己的狗場做廣告了，馬上就高興地答應了。電視臺的人挑選了半天認準了碳黑，小丁希望他們能選擇另外的狗，因為碳黑的幼崽還沒有完全結束哺乳期。但電視臺的就要碳黑，急於要進行宣傳推廣狗場的小丁隻好答應。

為了電視臺人員的安全，小丁給碳黑注射了麻醉劑。人們把碳黑裝進鐵籠子搬到汽車上，小丁眼睜睜看著汽車帶著碳黑駛去，心裡有點空落落的。

第二天電視臺那邊就來電話了，說碳黑掙脫了鏈子又咬開籠子的鐵絲，逃跑了。

小丁計算過碳黑回家需要的大致時間：由曲靖市區至那個縣城約200公裡，如果按照電視臺所說的碳黑在中途逃跑，至多三天它就能回到家裡。但三天過去了，還沒有見到碳黑的影子。小丁開始懷疑電視臺工作人員的說法。他首先想起碳黑是注射了麻醉劑的，它蘇醒以後也沒有力氣去逃跑；其次碳黑要逃跑也得等到下車以後，否則它不會盲目地從汽車上跳下：藏獒不是那種魯莽的狗，它很會掌握時機。

不管他怎麼想，碳黑畢竟沒有了。電視臺那邊給了小丁5錢作為賠償，小丁一萬個不高興也隻能認栽。

第七天的時候那家電視臺的一個工作人員給小丁打電話，說：“你的狗不是半路逃跑的，他們把碳黑拉到雨露大地縫拍攝藏獒野外生活紀實，碳黑掙脫鏈子跑掉了。他們害怕你要高額賠償，編造了這些瞎話。”雨露大地縫是滇東北的一處自然景觀，是會澤縣自然風情區的一個景點。一座大山中間突然裂開一條石縫，有當地文人把這條裂縫叫“生命之門”。其實是因為石縫看上去和女人的外生殖器差不多，既然和生孩子的地方一樣，當然就是“生命之門”了。走進去是很清澈的一條地下河流，可以在河裡行船。但糟糕的路況和路途的曲折遙遠，每年隻有很少的昆明人和曲靖人會在節假日到這裡短途旅行，來過一次也就沒有再回頭的。

小丁沒有找電視臺理論，畢竟是自己願意給人家拉去的，畢竟人家還給了5補償，在情理上不好再糾纏不清了。

小丁決定自己尋找，他感覺碳黑不會就這麼輕易丟了。大家當時擔心的是碳黑給那些專門打狗喫肉的人遇到，他們會駕駛汽車或者摩托車追擊，狗怎麼也跑不贏他們的。這些人手裡都有獵槍，就怕碳黑給他們看見。

學校還在放寒假，小丁有足夠的時間。他把家裡的事情都交給小閻，駕駛著摩托車就上路了。曲靖通向會澤縣雨露鄉中間經過宣威，電視臺的車輛就是沿著這條公路行駛的。小丁擔心的是碳黑在麻醉狀態中對路線沒有記憶，它要回家大概隻能依靠自己的本能了。小丁養狗算得上經驗豐富，它對狗的本能始終懷有敬意。這也是他能下決心尋找碳黑的原因，否則七八天都沒有蹤影，他就該放棄希望了。

小丁沿著公路直奔宣威，過了宣威直奔者海鎮，他沒有去雨露，他估計碳黑無論怎麼繞圈子也該走出雨露了。小丁中午出發，到達者海已經是晚上。他在鎮上休息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晨就沿著來路開始了尋找。

小丁的計劃還是很科學的，他先到達遠端，再從遠端向回尋找，這樣做找到碳黑的機會要大些。如果從近端開始，反倒極有可能錯過碳黑。

山區沒有平原那麼多的公路，小丁隻須沿著公路尋找就可以了。他遇到人就問：“你老看見一條大黑狗了嗎？”大部分人都說沒有看見，有回答說看見過一隻黑狗，小丁就按照那人指點的方向找過去。黑狗還真看見了幾隻，但很遠小丁就知道那不是他的碳黑。

小丁從者海出發一直走到大井鄉，終於有人說看見過他要找的大黑狗。小丁對這個山民詳細描述了碳黑的模樣，山民想了一會兒，說：“四天前是看見過這麼一條狗，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大的狗，就像一頭熊似的。”

小丁急忙問黑狗向什麼方向去了。山民看了看公路，又看了看兩邊的大山，說：“沿著路邊朝東邊跑下去了。”

小丁非常激動，他拉住山民敬煙。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小丁更加確信那大黑狗就是他的碳黑。

小丁又急著趕路，他要在天黑前在龍潭鎮附近住下。在抵達龍潭鎮之前的那段時間裡，小丁還從一個人嘴裡打聽到了碳黑的蹤跡。碳黑的確在去宣威的方向上，就是說找到它的機會還是有的。小丁擔心的是山民看見狗的時間短已經過去三天，在此後的幾天裡碳黑是不是還活著。它喫什麼？山裡它不會去，沒有野物給它抓；村子裡倒是有喫的東西，但咬了人就麻煩：村民不會輕易放過它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一齊招呼，碳黑即便真是一隻熊也??

當晚小丁在龍潭鎮上格村的一個農民家住下了，他是在村邊的小溪喝水的時候遇到這個農民的。兩個人坐在小溪旁抽煙說話，小丁和農民說起他的碳黑，農民說：“前兩天聽李金包說起過一隻大黑狗，要不是因為那狗瘦得皮包骨頭，就一槍打了拖回家煮肉喫了。”農民說：“這地方彝族多，沒有幾個人會殺狗來喫。李金包是漢人，他這人不管那個，什麼都喫。”

小丁心裡很高興也很難受，高興的是碳黑還活著，難受的是碳黑一定是很久沒喫什麼東西了。藏獒天性和寵物狗不同，它對人類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戒備。碳黑不管如何饑餓也不會進入村莊，它充其量在村子邊緣尋找一些食物。在貧窮的山區裡，村子周邊很難找到適合藏獒的食物。碳黑丟失已經十二天了，小丁擔心碳黑大概要活活餓死了。

當天晚上小丁在這農戶家裡住下，第二天早晨剛剛能看見東西就爬起來。他不想再攪擾人家，就把5塊錢放在枕頭上。小丁推著摩托出門拐上公路，一路疾駛向業肥。這段路上沒有什麼消息，小丁隨便喫了幾口東西，在小溪邊洗了臉喝了水。即將到達新坪的時候，小丁覺得有希望了。

他看見一個背竹簍的年輕女人，小丁停車詢問。

山裡女人遇見陌生人開始都有點緊張，她把頭上的花格圍巾用力下拉，把面孔盡量遮掩起來。

小丁說：“狗丟了十幾天了，我找它找得也要累死啦。”

女人放松了一些，她朝山邊指了一下，說：“我早晨看見那邊的竹林裡有一條黑狗，不知道是不是你的狗。”

這時候又過來一個老漢，他問女人有什麼事情，女人就說了。小丁連忙遞煙過去，老漢說：“那條狗昨天傍晚就在竹林裡了，一直趴著，怕是快要死掉啦。”

小丁確信那就是碳黑，他一邊“謝謝、謝謝”，一邊駕駛摩托朝山腳奔過去。臨近山腳已經沒有像樣的道路了，小丁把摩托停放在小路邊，徒步向竹林走過去。那是兩三畝面積的竹林，生長在山腳的一片斜坡上。離竹林還有100米的時候小丁就忍不住叫：“碳黑！碳黑！過來！”

他沒有聽見碳黑的叫聲也沒有看見碳黑的影子，小丁的心重新提了起來。他繼續走近竹林，繼續呼叫狗的名字。

越接近竹林，小丁就越緊張。他距離竹林隻有十幾米了，還沒有碳黑的聲音和蹤影。

小丁看見一團黑色的東西立了起來，小丁大叫：“碳黑碳黑！”他飛奔過去。

碳黑看著主人，它已經叫不出聲音，也走不動了。它站立起來看著小丁搖了幾下尾巴，然後就倒下去。

小丁跑過去抱住碳黑，碳黑試圖舔一舔主人，但它沒有力氣扭轉腦袋。

小丁的眼淚一下就流出來，他抱著碳黑摸啊拍啊親啊。

小丁連忙給小閻打電話，叫妻子趕緊雇車。

小丁把隨身帶著的面包和香腸都拿出來，讓碳黑一點兒一點兒喫下去，抱起碳黑走到小溪邊用手掬了水給它喝了。碳黑的精神好了一點兒，它能夠抬起頭看著主人了。

小丁一看碳黑的眼睛，忍不住又哭了一陣子。

誰也說不好碳黑是怎麼挺過來的，更說不清碳黑是怎麼走對了方向的。碳黑是注射了麻醉劑的，這種情況下的狗是沒有方向感也沒有記憶的。但碳黑的確是沿著公路回家的，它怎麼躲過許多危險也沒有誰能知道，它都喫了什麼怎麼會餓成這個樣子同樣誰也說不清楚。

有一點是能看明白的，那就是小丁自己出來尋找是碳黑能活著回來的途徑。如果小丁喪失信心放棄尋找在家裡等待，碳黑就沒有機會活下來了。

我的意思是說：碳黑這狗，好！小丁這人，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