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魯迅老友許壽裳在《亡友魯迅印像記》中回憶:19世紀20年代末,他兒子許世瑛考取了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繫,魯迅應邀給開了一份參考書目:
《唐詩紀事》宋計有功
《唐纔辛文房
《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清嚴可均
《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丁福保
《歷代名人年譜》清吳榮光
《少室山房筆叢》明胡應麟
《四庫全書簡明目錄》
《世說新語》南朝宋劉義慶
《唐摭(zhí)言》五代王定保
《抱樸子外篇》晉葛洪
《論衡》漢王充
《今世說》清王晫(zhuó)
許壽裳認為:“雖僅寥寥幾部,實在是初學文學者所必需翻閱之書。”
魯迅在《唐宋傳奇集·稗邊小綴》中談到中唐作家瀋亞之的生平時說:“《唐書》已不詳亞之行事,僅於《文苑傳序》一舉其名。幸《瀋下賢集》迄今尚存,並考宋計有功《唐詩紀辛文房《唐纔子傳》,猶能知其概略。”該二書所載,多不見於正史,故得以流傳至今。
《唐纔子傳》之成書,稍晚於《唐詩紀事》。《唐詩紀事》初刻於南宋嘉定十七年(1224),共收唐代詩人1150家,幾乎有名必錄,以提供資料為主;《唐纔子傳》大德八年(1304),共收唐詩人397人,非卓有詩名者不錄,以觀賞詩篇為主。《唐詩紀事》所述本事及品評,多采掇前人著作,娓娓鋪陳,而很少摻和己見;《唐纔子傳》所述之事簡而明,所評之詩少而精,大都是匠心獨運,議論風生。《唐詩紀事》行文似潺潺流水,樸實無華;《唐纔子傳》行文似雲卷雲舒,婀娜有致,故可讀性強。
辛文房(字良史)自己也是詩人,著有《披沙集》,蓋取“披沙應有地,淺處定無金”之意,惜早已亡佚;幸《唐纔子傳》尚存,可為不朽矣。
辛良史官至“省郎”,他原擬“進而就祿,退而保身”,果然不久即傾心於《唐纔子傳》的著述。此書之得以脫穎而出,乃急流勇退之功也。清人段玉裁於中年辭官歸裡,一心致力於《說文解字注》數十載,以底於成,非偶然也。
辛氏尚友古人,贊美唐詩“於法而能備,於言無所假”(法式完善,言辭新穎);“端足以仰緒先塵,俯謝來世”(可謂秉承了傳統,對得起後人)。以深入唐詩之林彌久,故有此真切領悟焉。
中華書局原總編傅璇琮認為:計有功是一位有建樹的文獻學家,而辛文房則是一位別具一格的評論家。他曾為眾多的唐代詩人立傳,而其主旨卻似乎在因人而品詩,重點是標其詩格,而不在於考取其行跡。因此其材料(細節)上的疏誤幾乎隨處可見。
我所校注的《唐纔子傳》於1987年7月由中州古籍出版社初版發行。不久即獲傅璇琮校友10月9日來書,道:“寶璋同志,大著《唐纔子傳校注》拜讀,甚佩用功之勤。琮承乏亦編有類似之書,但遲遲未能出版。您先著鞭,有功學林,誠可賀也。近因應美國某大學之邀,擬作為訪問學者去彼處住半年至一年,下周即啟程。臨行匆匆,謹候文祺!”
由傅璇琮主編、多位學者參撰的《唐纔子傳校箋》一書,凡四巨冊,於1987至1990年相繼由中華書局出齊。此書內容宏富,於辛氏書中言及的時間、地點、人名、篇名等多所考辨,引書達582種之多,述說精詳,足資參證。如欲進一步研究唐代詩人行跡者,參閱《校箋》一書可能是一種選擇。
今值《唐纔子傳》校注本收入《家藏文庫》書繫之際,爰通讀一過,訂正了若干訛誤,仍保留初版前言。倘有秋風落葉掃而未淨之處,尚祈讀者惠予指教為感。
舒寶璋
二〇一九年十月
於江西科技師範大學
前言
《唐纔子傳》是一部簡明生動的傳記文學。它因詩繫人,又詳記詩人的逸事趣聞,故通過它可以看到有唐一代文壇的盛況,詩人、作家的思想、情感和生活情趣,從而透視唐王朝從繁榮富強到戰亂兵荒的社會現實,這是可貴的。除此之外,《唐纔子傳》的價值,我認為至少還有三個方面:
一、因所記重在詩文論斷,所以可人辛文房對唐詩和唐代詩人的一些精闢論點。如關於“次韻”,他認為會“窘束長纔,牽接非類”,乃“詩家之大弊”,見本書卷八《皮日休》傳;關於詩人羅虯的為人,他認為“實一狂夫也”,羅虯的詩,他僅謂“姑錄為笑談耳”,見本書卷九《羅虯》傳。
二、因本傳記旁采博收,所以可以了解到一些不見於正史的唐代詩人的事跡。《四庫全書總目》雲:“是書原本凡十卷,總三百九十七人,下至妓女、女道士之類,亦皆載入。其見於新舊《唐書》者僅百人,餘皆從傳記、說部各書采輯。”
三、可據以補正《全唐詩》的某些闕失。如本書卷八《於武陵》篇雲:“武陵名邺,以字行。”《全唐詩》見不及此,誤以於武陵、於邺為二人,分收其詩於卷五九五、卷七二五兩處。《全唐詩》卷七六八所收詩,皆屬“無世次可考者”,如隻知武翊黃“及第為狀頭”,而不知第於何時;本書卷六《李紳》篇,雲紳繫&l年武翊黃榜進士”,由是可知年(806)“及第為狀頭(榜首)”者。《全唐詩》卷七六九以下,皆屬“無世次爵裡可考”者,其中有的可從本書中得之——如《全唐詩》卷七七二馬逢“無考”,本書卷五雲:“逢,關中五年盧頊榜進士。”《全唐詩》卷七七五唐備“無考”,本書卷九雲:“備年進士。工古詩,……與同時於者,共一機軸,大為時流所許。”《全唐詩》卷七七八蔡昆“無考”,本書卷十《廖圖》傳雲:“圖字贊禹,……湖南馬氏闢致幕下,奏授天策府學士。與同時劉昭禹、李宏皋、徐仲雅、蔡昆、韋鼎、釋虛中,俱以文藻知名,賡唱迭和。”按“湖南馬氏”指馬殷,為五代時楚政權的創立者。於此可知,蔡昆蓋與廖圖、劉昭禹、李宏皋、徐仲雅等齊名,同為五代時人,或仕於楚也。
史料或不盡相符,觀點或失之片面,黃巢被誣為賊寇:此皆本書的缺失。
本書作者辛代西域人,字良史。好治唐詩。慕劉長卿(字文房)之為詩,因以其字為名;慕於良史之為人,遂以其名為字。辛能以漢語為詩,他自己的詩集名《披沙集》,惜已失人蘇天文類》中,有其《蘇小小歌》(七律)一首及《清明日遊太傅林亭》(七絕)一首。西域人為唐詩人寫傳,而搜羅甚廣,寫作時又傾注以自己的情感,可見唐代文化影響的深遠;亦可見一代詩國對後代各民族的精神頤養。這本書所以可貴,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唐纔子傳》的版本源流,據歷代著錄情況,可扼要圖示如下:
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以下簡稱“滬本”)是據日本天瀑山人《佚存叢書》中的十卷足本重印的,給加了標點符號,校正了若干脫誤,並附有《唐纔子傳》敘錄五種及清人錢熙祚據閣本(即《四庫全書》本)為《指海》本所作的“校識”一百九十六條,因此是一個比較完善的本子。
本書參照“滬本”,並作了以下幾個方面的工作:
一、定目。本書篇目,辛文房自雲:“傳成,凡二百七十八篇,因而附錄不泯者又一百二十家。”今按二百七十八篇“傳”,當不包括引言、《六帝》、《鬼》在內;“附錄不泯者”一百二十家,經反復核實,今確定為一百二十一家。
二、注釋。凡人名、地名、年號、職官等專名,皆擇要而注;字詞、典故及有關史實,並盡量注明。如卷二《李季蘭》傳言及“張建封妾眄眄”,即據《白居易集》卷十五《燕子樓三首》之序為之注(白與張為同時人)。又,卷三《鮑防》傳中之“免三公、烹弘羊”,乃從《文苑英華》卷四八五唐人穆質之文而得其確解。(詳見該篇校注)
三、解惑。於前人所未解者,皆試為詮釋,冀得其解。如卷一首篇雲:“詩,文而音者也。”清人陸心源曰:“‘音’字恐誤。”現據《文心雕龍·原道》,確定其為“章”字。又,同篇雲:“如方外高格,逃名散人,上漢仙侶,幽閨綺思,雖多征考實,故別總論之。”清人錢熙祚認為“頗不可解”。現悉據本書內部結構,為之一一辨明。(詳見該篇校注)
四、考訂。遇有不合事理者,盡可能作些考訂。如卷三《道人靈一》傳後言及惟審、護國、文益、可止、清江、法照、廣宣、無本等四十五人,“名既隱僻,事且微冥,今不復喋喋雲爾”。其實“無本”即賈島,鼎鼎有名,具見於卷五《賈島》傳;此處不當闌入。又,卷五《張登》篇中之“延平尉”,舊本作“延尉平”,實則二者皆誤,應改為“廷尉平”纔是。(詳見該篇校注)
五、校勘。凡字詞語句之誤,今參照清人錢熙祚所作“校識”,或擇善而從,或錄資參考,或礙不可從,皆隨文插入注中,俾便省覽。此外或有所誤者,亦酌為檢校勘斷。如卷七《薛逢》傳“禍福無不自己求者”,宜據《左傳》襄公二十三年語意,將“己”字改為“召”字;卷二《王昌齡》“四年之內”一語,比照宋計有功《唐詩紀事》卷二十四所引,當改為“四百年內”;卷五《張仲素》傳引魏文帝語,據《樊川文集》卷十三,應為唐人杜牧語。
六、標點。“滬本”給加的標點,偶有未諦者,徑為改易之,不一一注出。如卷二《瀋千運》傳之“還山吟天高,日暮寒山深”,今改為“還山吟,天高日暮寒山深”;稹》傳之“貶江陵,士曹參軍李絳等論其枉”,今改為“貶江陵士曹參軍,李絳等論其枉”;卷七《薛逢》傳之“及鐸相逢,又賦詩雲”,今改為“及鐸相(xiàng),逢又賦詩雲”;等等。
本書正文中間有以“○”隔開者,蓋辛氏自加之評論或補敘,今悉仍其舊。
本書注釋,除征於古代文獻外,還參考了時賢的著作,注中俱一一寫明。這裡謹表示感謝!注之前後重出者,各隨文扼要而注,不采用“參見”之法,以省讀者翻檢之勞。
本書基本用簡化字排,但亦有酌予保留繁體字或異體字者,以不害意為原則。
本書紕繆,定所難免;敬祈專家、讀者,不吝賜教。
舒寶璋
一九八四年七月於南昌師範專科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