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他們
消失又出現的女學生
相依為命的老人
撞車的女司機
洞庭湖邊的初戀
帶著骨灰盒的男人
那個決絕離開的母親
回鄉的阿姨
尋找初戀的老人
結過三次婚的老師
寺院裡的一個朋友

第二部分 旅人
為時不晚
在意大利的天空下
時間開始的地方
瑞士列車裡的遇見
古巷裡的永恆
吉首一夜
瀑布底下的晚餐
相信之地
八月的撫仙湖
花束般的戀愛
那個和你一起看月亮的人

第三部分 劇場
醫院裡的預約
刀光劍影
錯位的愛情
一場絕交
一束假花
突然的分手
遠走高飛
時過境遷
一場知名的婚姻
就這樣心硬如鐵
全靠演技
他的下一站

第四部分 照見
在樹下睡覺的傍晚
年輕的靈魂
機場的夜
在人生的路口
愛和夢想的名義
C小姐聊人生
後來的知己
突然的自我
另一片天空
流雲般的身影
一場華麗的冒險
及時的贊美

第五部分 如面
親愛的父親
嘗盡疾苦的表舅
年輕時候的母親
逃跑的舅媽
村莊裡的奶奶
流浪的表弟

第六部分 隨遇
無所爭，自有聲
放下一些期待
搖擺的內心
深淵那幾年
我的瓦爾登湖
問問你自己
和愛的人結婚
暮色裡的交談
就讓我這樣吧
詩仍然在心上
可不可以不著急
活著和生活

第七部分 深情錄
這樣一個“主播”
永遠的三毛
另外一個徐志摩
蕭紅，在愛恨情仇中
像張愛玲一樣坦然老去
來聊一聊朱光潛
黃永玉的人間至情
李商隱，浸在雨水裡的詩篇
史鐵生，在懸崖邊上
瀋從文的長河之上

自 序 
這本書我寫了三年，是我所有書中寫作時間最長的。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麼樣的力量讓我在那麼多個日夜，就那樣安靜地坐在窗前，寫著發生在我身邊的一個個故事。
窗前有一棵大樹，我從來都不知道它的名字，但它已經是我最忠實的朋友，我看著它從落葉到發芽，再落葉，再發芽，它看著我從樓上到樓下，從出門到回家。
有時候我坐很久，卻寫不出一個字，也便不再為難自己，在家裡漫無目的地晃蕩，看一些無用的書，做一些無用的事，看著風把樹葉吹落，輕飄飄的，卻有聲音。
這幾年，於我而言最大的改變就是知曉歲月匆匆，懂得去回避一些沉重的事情。走過這麼長的路，我深深明白，生活中很多美好其實都不沉重，都很輕，比如雲朵和羽毛，新葉和花瓣，山月和炊煙……
這本書寫了幾十個真實的故事，全部都來自我的生活周圍，我寫下這句話時，其實心裡是有些不安的，因為我不知道我的這些朋友，看到他們的故事變成了文字，被永久印刻，是會喜歡，還是會介意，以及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不值得信任的人。
這一點我很難把握，因為常有人來主動找我，把自己的故事說給我聽，跟我說他們的故事比小說還要離奇，可以給我省去很多編故事的麻煩。也有人會笑著說：“你不會把我寫進你的書裡吧？跟你們作家做朋友就是有點危險。”
但是請你們相信，身為寫作者，我有我的方法，除了我和你，他人很難知道這是你的故事，也請諒解，除了寫長篇小說我會虛構，短篇的文集我實在很難純靠想像去杜撰故事。
很多人曾問我：“你為什麼能堅持寫作十多年？”我總說：“這沒什麼需要堅持的，它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它對我而言從來都不是消耗，而是滋養。很多人、很多事情都在變化，而這些文字，它們連接了歲月，連接了變化，也連接了永恆。”
鼕天的時候，我在福州旅行。有一天傍晚，我在馬廠街的古巷探訪一些古老的建築，在夢園偶遇一位獨居的奶奶，她在暮光之中收回晾曬的衣服，看到我有點不好意思拍她和她的房子，她笑意盈盈地說：“沒關繫，你隨意拍。今晚我和我的朋友們有個快樂的聚會，是通宵哦。”她看起來像一個要趕赴一場約會的十六歲女生，渾身上下發著光。
這一年，我看到太多人被浮躁和焦慮包裹，那麼緊張，那麼彷徨，而這位看起來生活很貧困的奶奶，在危房之中，竟是如此從容，如此滿足。我被深深感動，一個人是可以依靠精神的力量如此幸福地生活著的。
 夢園旁邊是可園，林徽因回福州探望母親時的寓所，那是1928年。隔著歲月去回望，我們的人生沒有那麼長，在宇宙的尺度之中，我們微弱如塵埃。無論你在追求什麼，最終的落點，都是快樂，而很多時候我們走很遠的路，卻繞開了快樂。我們忘了，幸福就是把靈魂安放在適當的位置，而不是任由它在欲望和貪婪裡撕扯。所以，翻開我這本書的朋友，我要祝你快樂，祝你是你自己。
還要說的是感謝，感謝從我二十歲時就鼓勵我寫作，並且至今為止負責我每一本書出版事務的一航老師，歲月的驚濤駭浪沒有卷走我們的友誼，願它能擔得起傳說中的天長地久。
這一年，我也嘗試著拍短視頻、直播，和一些人隔著屏幕，從最初的交淺言深，到後來的彼此信任，彼此支持，彼此祝福。感謝你們，願你們相信，此時此刻無論你是要更進一步，還是在殘境之中重新啟程，窗外都春光恰好，為時不晚。
                                                                                          
                                                                                                                            靜安
                                                       

消失又出現的女學生

他和她是師生，他是備受學生信任和愛戴的老師，她是各方面都平平淡淡的學生。
老師是怎樣的老師呢？
有一個男生，作為他們村唯一的大學生，從貴州偏遠山區考入這個包分配的師範學校的體育專業，不知道經歷了多少艱難險阻。但是老師很快就發現，這個男生考試總是全班倒數第一，有時候還不達標。老師找他談話，發現這個男生大拇指有殘疾，這就是為什麼他的專業成績會不達標。
為什麼一個大拇指有殘疾的考生能進入到這個大學的體育專業，好像也很難追溯，那個年代總是會有一些稀裡糊塗無法解釋的事。老師意識到如果向學校彙報這個情況，這孩子大概率會被遣回原籍，這對他們家庭將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老師決定挽救他的命運，每次專業考試時，會給他開一些綠燈，在合格和不合格的邊緣時，都會讓他合格。
就這樣，男生平穩地度過了大學頭兩年，到了第三年接近期末考試時，學校進行了專業檢測。老師因公去廣州出差，校方的人發現了這個學生的手指問題，嚴肅地指出這樣的人絕對不能留在學校學這個專業，至於是怎麼進入這個專業的，學校也不深究。接著便迅速做出了處理，學生被遣回原籍。
老師回到學校時，學生已經回到了貴州老家。還沒等老師去和校方交涉，學生的父母在老師回來的第二天夜裡，就雙雙跪在他家門口，五十多歲的山裡人，看起來足有七十歲，疏發蒼蒼，形如枯槁。
老師什麼也沒有說，隻叫他們在家裡等著。他去找了校長，校長聽明白了來龍去脈，在一個年輕老師剛毅的眼神中看到了為人師者的擔當，於是同意這個男生換個專業繼續讀下去。
老師的光芒閃爍在這一樁樁具體的事件中，他成了很多學生心中的一束光。
說回這個女生，老師對這個學生也付出了切實的關心。畢業季，學生們要實習，老師正好帶著他們這一組在一個學校裡生活了一段時間。在這期間，老師看到有個男生對這個女生有好感，覺得男生還不錯，就創造機會想撮合他們。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一幫人喫飯喝酒，老師總會有心引導他們聊聊天。老師覺得這兩個人在一起，各方面比較搭配，至少可以平穩度過這一生。
老師說：“在校園時可以談一些隨意的戀愛，畢業後你所談的戀愛決定的都是你一生的軌跡，要慎重對待。”
但老師那一代人，還是低估了年輕女性對愛情的追逐，那種渴望、那種盲目，像一張拉滿的弓。女生後來愛上了一個廚師，在正式畢業之後，毫不猶豫地一路向北追隨他去了他的老家河南，兩個人在河南結婚並組建了家庭。
再到後來，女生回到了遠在湖南邵陽的老家。
老師由於工作原因經常去到各地，學生們愛老師，幾十年如一日，每當聽到老師到他們所在的城市出差，都會召集當地的同學和老師相聚，而老師從沒見過那個女生。偶爾有同學會說起她的現狀，都是用寥寥幾句話帶過，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過得不好。
同學之間，願意活在青春歲月的記憶裡，願意坐在一起對酒唱歌憶當年，但不願意細數後來的流離。對於年少時的伙伴，大家傳播隱私八卦時，會小心翼翼地，唯恐失了分寸，傷了感情。
老師也去過幾次邵陽，和學生們一起喫飯、聊天，女生從未出席，老師也從不問。直到後來的一次，大家終於見到了她，她默默地坐在飯桌前，整個人被一種蕭瑟和頹廢的氣息籠罩。她不發一言，拒絕向任何人透露心跡，隻是偶爾振作一下精神，附和著強顏歡笑一下。
但老師知道她有很多話想說，隔著歲月的河流，她不敢開口，隻有安靜地坐著，纔能管住自己，纔能不流淚，纔能聽清楚大家的聊天，纔能微笑，纔能生活下去。老師洞察一切，知道她的難處，她的敏感和倔強，但他什麼都不說，隻是溫和地微笑。
這一天飯局結束時，同學們站在門口，道別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未曾散去，有人說要抽支煙再走，有人說要酒醒了些再走，大家嬉笑著。
月亮從天邊升起，樹影在風中搖動，樹梢上有月亮的銀光。此時此刻，空氣裡隻有滿滿的愛意和相聚時的愉悅，她內心的冰融化成了一攤水，她突然站起來，撲向自己的老師，緊緊擁抱著他，號啕大哭。眾人看著她，不再說話，也有人開始抹眼淚。五十歲的老師，張著雙臂，厚重的衣襟承載著四十歲學生的淚水。
時光是怎麼走的？走得這樣迅疾，一轉身，就是幾十年。當世間水火化為熱淚時，我們纔明白，什麼是人生。

相依為命的老人

有位阿姨五十多歲喪偶，後嫁到外鄉近二十年，到了七十多歲的時候，老家的三個兒女看她年紀大了想接她回去，要給她養老。而她嫁的那位叔叔，已經年近八十歲，無兒無女無工資，隻能依靠務農和低保維持生活。
阿姨想要兒女們接他跟自己一起回鄉養老，因為覺得這近二十年的時間和叔叔相依為命，他雖沒能給自己富足的生活，但也給了自己他能力範圍內最好的照顧。她跟著他在異鄉的這幾年，他連重話都沒對她說過，她對他有感激，有不舍，更有憐憫。
阿姨的兒女堅決不同意，他們覺得負擔太重，一個老人過來，不光生活上需要有人照料，還有百年之後的種種費用，他們覺得自己沒有義務承擔這些，阿姨就無奈地獨自回鄉了。   
去年，那位叔叔孤身一人，輾轉著坐車從外省來到阿姨的老家看她，說思念她，給了她七千塊錢，陪了她幾天。阿姨問他錢從哪裡來的，他說這幾年她不在身邊，他便沒買什麼生活用品，是省喫儉用攢下來的。
阿姨說：“你要留著自己以後用。”
叔叔說：“我一個人不需要什麼錢，我以後死了政府會管的。”
這是母親前段時間給我講的家鄉的故事，我時常回想起，時常被感動。真正的愛，就在平凡的世界裡，藏在具體的事情中，既溫柔又周全，還帶著一點心酸、揉碎的遺憾。
母親說那個阿姨也可憐，送走了叔叔後也是哭了幾天，眼睛都哭腫了。
我說：“這些孩子也太不應該了，於情於理於義都應該擔負起照顧這位叔叔的責任，畢竟在過去的二十年，叔叔幫他們照顧、關愛了母親，怎麼忍心一個遲暮垂垂的老人這麼孤苦生活，千裡探尋？”
母親說他們也不富裕，在農村貧窮的人群中，精神的孤獨困苦實在不值一提，他們肩上承擔著生活的累累重負，艱難爬行的人是無暇顧及精神感受的。
可是，阿姨的眼淚、悲傷，她良心的不安，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愛在一個人的精神世界裡也是實實在在存在的，不管多大的年齡，即便不是愛人，也已是親人。回鄉的日子，阿姨沒有一天心情是輕松的。
阿姨向兒女們表達想回到叔叔身邊的願望，但兒女們覺得這樣會讓村裡人恥笑他們不孝，而且也覺得百年之後再去外地操辦後事會有諸多不便，遂拒絕了她的請求。
叔叔來探望阿姨，看到了阿姨對舊情的惦記，心生安慰，也放下了一個老人的自尊，婉轉地表達了想留在這裡的想法，說故去了以後不用操辦什麼，簡樸潦草地把他葬於山間就很滿足，但兒女們還是用沉默表示拒絕。
細細想想，好像也不能怪他們，命運把他們甩在人世間的最底層，他們的目光隻能關注到具體的事物——土地的收成、孩子的學費、明天要下的菜種、要挖淤泥的池塘、要趕上山的牛羊……他們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已經夠重。他們在這種事情上界限分明，認為凡是不屬於自己分內的事，絲毫也不願意多承擔。
阿姨送走了叔叔，他們都明白，這大概是他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面。我無法想像，她看著載著他的車，消失在千溝萬壑的田野公路之中，四顧蒼茫之際，內心該有多悲涼。兩個兩鬢斑白的老人，從哪裡來，往哪裡去，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也決定不了自己所剩無幾的人生路途。
家鄉有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如果那一天正逢潔白的山茶花開，就當是對他們那一段相依為命的時光唯一的祭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