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電腦上的一切都在進行著書寫。網絡上的一切都在以網址、文件和協議的形式進行著書寫。
——桑迪·鮑德溫(Sandy Baldwin),《網絡無意識》(The Internet Unconscious)
《推特機器》是一個恐怖故事,雖然它所講的技術本身不好也不壞。正如歷史學家梅爾文·克蘭茲伯格(Melvin Kranzberg)所說,所有的技術“不好也不壞,但也並非中立”。
我們傾向於認為技術具有魔力 :智能手機是我們的黃金通票,平板電腦是我們的神秘手寫板。我們自己的異化力量在技術裡找到了道德化的形式:要麼是仁慈的精靈,要麼是殘忍的魔鬼。無論這些形式看上去是否有害,它們都是偏執的幻想,因為在這些形式中,我們都在被設備擺布。因此,如果這是一個恐怖故事,這其中的恐怖一部分與使用者有關:這一分類包括我,或許也包括本書的大部分讀者。
如果說推特機器帶給我們的是一連串災難,如上癮、抑郁、假新聞、噴子、網絡霸凌、極右亞文化,那麼這臺機器隻不過是在利用和放大那些在社會上已經普遍存在的問題。如果我們發現,盡管社交媒體常常令人厭惡,但我們卻對此上癮,或者正是這一特征導致了我們上癮,就像我一樣,那麼這說明我們身上有些東西正在等待上癮,而社交媒體加強了這一趨勢。並且,如果縱然有諸多問題,但我們依然安居在社交媒體平臺上——就像這世界上超過一半的人口那樣——那麼我們一定從中獲得了什麼。痛斥“淺薄”與“後真相”社會的道德恐慌文學單調乏味,這其中一定遺漏了某個有關這一主題的重要真相。
喜歡社交媒體平臺的人,喜歡的往往是這些平臺給予他們被傾聽的機會,這削弱了媒體和娛樂公司以往在文化和意義方面享有的壟斷地位。渠道並不平等,內容資金更充足的企業用戶、公關公司、名人等能夠為他們的影響力買單,但對以前沒機會發聲的人來說,社交平臺提供的渠道仍能給予這些被邊緣化的聲音一個機會。平臺獎賞敏捷、機智、聰慧、遊戲,以及某些類型的創造力——不過,平臺也獎賞更陰暗的樂趣,例如施虐癖與怨恨。
此外,如果說使用社交媒體會動搖政治體制,那麼對那些一直以來被這類體制排除在外的人來說,這不見得是壞消息。曾經風靡一時的“推特革命”理念過分誇大了社交媒體在民眾反抗中所起到的作用,而且這些反抗後來也被諸如伊斯蘭國(ISIS)和男權活動家(Men’s Rights Activists,MRA)殺手這樣深藏在社交媒體中的黑暗勢力所反超。不過,公民間的信息流動有時候的確關繫重大,傳統新聞媒體有時候的確不可靠,社交媒體帶來的可能性有時候的確能夠得到善用。有時候,一般來說,就是危機出現的時候。
不管怎麼說,克蘭茲伯格所觀察到的關鍵在於,技術從來都不是中立的。而推特機器這個故事裡的關鍵技術就是書寫:一種將人類與機器以關繫模式相聯的實踐,沒有它,大部分我們稱為文明的東西就不可能存在。作為我們生活方式的根本,書寫技術的影響在社會與政治方面從來都不是中立的。任何一個經歷過互聯網興起、智能手機普及和社交媒體崛起的人都會看到,一場不同尋常的轉變已經發生。伴隨著模擬書寫到數字書寫的轉變,書寫已經變得相當普遍。縱觀歷史,人類從未像現在這樣寫得如此之多、如此瘋狂:發短信、發推文、在公共交通上用拇指打字、在工作間隙更新狀態、凌晨三點在發光的屏幕上滑動點擊。在某種程度上,這是發生在工作場所內的變化的延伸,以電腦為媒介的交流意味著書寫在生產中的占比越來越大。另外,我們現在所進行的書寫,事實上就是嚴格意義上的工作,隻不過是無償的。然而,這也表明了某種新的或得到釋放的熱情。
突然間,我們都成了書寫動物——被不斷書寫的暴力欲望所占據。因此,這是一個有關欲望與暴力,也有關書寫的故事。這還是一個探求書寫對我們有何種文化和政治意義的故事。這並非權威的描述:在一個全新的技術政治體繫的發展初期,這是不可能的。正如許多其他事一樣,這本書隻是嘗試找出一種新語言來思考正在發生的事。後,如果我們都將成為作家,那麼這本書的故事就算是提出了一個勉強帶有烏托邦意味的問題:如果不參與社交媒體,我們還能用書寫來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