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為施特勞斯的畢生事業——復興政治哲學的偉大傳統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全書的問題意識集中在蘇格拉底身上,施特勞斯以他特有的勇敢提出了一些意義深遠的議題……矛頭直指蘇格拉底被處死以來內在於西方生活中的根本問題,即理性與宗教之爭。……我們由此來到阿裡斯托芬面前,看這位偉大的諧劇詩人在《雲》中如何抨擊蘇格拉底……施特勞斯把二人的關繫轉換成詩與哲的關繫這個基本問題,並通過分析詩歌在城邦生活中的作用解決了這一問題。
——Stanley Parry, National Review
施特勞斯慧眼獨具,他在阿裡斯托芬的諧劇中發掘出許多政治觀念,並以高明的手筆加以闡明。
——Douglas J. Stewart, Classical World
列奧•施特勞斯(Leo Strauss),猶太裔美國人,20世紀著名的政治哲人,深刻影響了西方文教和西方學界的走向。21世紀初由劉小楓引入中國學界,逐漸形成一股閱讀並研究施特勞斯的風氣,由此引領了中國學界的學問方向,使繹讀經典在某些學人中蔚然成風。“經典與解釋”叢書把他與古往今來的經典作家並列為之單闢子繫列“施特勞斯集”。
中譯本說明
早在“九·一八”事變的前一年,羅念生先生就將阿裡斯托芬(Aristophanes前446-前386年)的《雲》劇譯成了中文,而且是研究性譯法,文獻和注釋俱全。第二共和之初,適逢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紀念阿裡斯托芬誕辰兩千四百周年,羅念生、周作人、楊憲益三位先生合作,翻譯出版了《阿裡斯托芬喜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1954),共收劇作五種:羅念生譯《阿卡奈人》《騎士》《雲》;楊憲益譯《鳥》;周啟明譯《財神》)。幾年後,蘇聯古典學家雅爾荷的《阿裡斯托芬評傳》也譯成了中文(作家出版社1958)。
盡管如此,漢語學界對阿裡斯托芬劇作卻置若罔聞長達數十年——改革開放後的漢語學界,仍然沒有看上阿裡斯托芬,似乎兩千多年前在雅典劇場上演的阿裡斯托芬的搞笑劇與我們的現代生活沒什麼相干。不僅我們中國學界看不出古老的阿裡斯托芬劇作有何現實性,西方學界同樣如此。與古希臘肅劇研究相比,西方古典學界的阿裡斯托芬研究要薄弱得多;至於哲學思想界,論及古希臘肅劇的時有所見,卻鮮有搞哲學的論及阿裡斯托芬。
作為芝加哥大學政治繫教授,政治哲學史家施特勞斯竟然寫下了對阿裡斯托芬全部傳世劇作的繹讀,會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甚至讓人覺得不務正業:阿裡斯托芬與政治學或政治哲學有何相干?如果我們認識到如下思想史內情,就不得不敬佩施特勞斯的非凡眼力:19世紀末的尼采以激烈抨擊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起家,挑明了作為現代性問題的蘇格拉底問題,而尼采的蘇格拉底批判相當程度上來自阿裡斯托芬對蘇格拉底的批判。沿著尼采的思路,海德格爾不僅進一步貫徹對柏拉圖的批判,甚至勾銷了蘇格拉底問題,對蘇格拉底視而不見、不聞不問。與海德格爾不同,施特勞斯則針對尼采的蘇格拉底批判,親自重審阿裡斯托芬的蘇格拉底批判,終矯正了尼采的眼力,進而徹底扭轉了蘇格拉底問題的性質:蘇格拉底絕非“現代性漩渦”的肇事者,遺忘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纔是“現代性漩渦”的真正源頭。
1961年,施特勞斯在給伽達默爾的信中曾這樣談到自己研讀阿裡斯托芬的感受:不管怎樣,在研究《雲》(以及阿裡斯托芬的其他喜劇)時,我學到了某些在任何現代人那裡都學不到的東西:對阿裡斯托芬喜劇深刻的現代解釋(黑格爾的)遠不及柏拉圖在《會飲》中對阿裡斯托芬所作的阿裡斯托芬式的呈現(海德格爾對喜劇保持沉默。至於尼采,請參《快樂的科學》,格言1)。一句話,我相信,即便現代藝術哲學擺脫了美學的偏見,其基礎也過於狹小了。(施特勞斯,《回歸古典政治哲學》,北京:華夏出版社,2007)通過研讀古典作品,施特勞斯“學到了某些在任何現代人那裡都學不到的東西”。這一經驗對我們後學的問學之路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因為我們不斷聽到這樣的告誡:放棄研讀現代的東西是一種嚴重的偏頗,一百年前的人寫的東西已沒有時代意義,遑論兩千年前的。施特勞斯指出的古典學問旨趣的關鍵在於:對亙古不移的人世問題的理解,古人比今人深刻。這並非施特勞斯的獨見,而是思想史上雖為數不多卻也並非寥寥無幾的偉大思想家的共識。對於不斷在我們耳邊響起的告誡,有心向學古典學問的青年大可不必在意,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蘇格拉底與阿裡斯托芬》不僅平實,而且平淡,看起來不過在逐部繹讀十一部劇作而已,卑之無甚高論,既沒有斧鑿而成的解釋理論,也沒有原創性的自說自話,實則義生文外,秘響旁通。翻開目錄,稍微留意一下全書篇章布局,也能感覺到有頗值得細心品味的東西在焉。全書分四章,但奇怪的是,章和第四章分別為非常簡短的引言和結語,有如古希臘劇作常見的前臺戲和退場戲,中間夾著諸戲段——如此馭篇會不會是互體變爻化成四像,微顯形而上學之書常見的四章結構呢?第二章專解《雲》劇,第三章按演出時間順序逐個解讀阿裡斯托芬的十部劇作。這樣把《雲》劇從演出時間順序中抽取出來,專闢一章繹讀,顯然因為此劇主角乃蘇格拉底。從而,蘇格拉底問題是解讀阿裡斯托芬其餘劇作的前提和基礎,即便對那些作於《雲》劇之前的劇作也應如是觀。
羅念生先生生前未能譯完阿裡斯托芬的全部劇作,晚近有張竹明先生全譯本(南京:譯林出版社,2008),為我們閱讀本書提供了方便(劇作人物譯名大多以此為準),盡管這個全譯本因未經箋釋考究仍然不足以支撐研究性閱讀。反過來講,施特勞斯的這部著作則為我們閱讀阿裡斯托芬的劇作提供了門徑,沒有施特勞斯的慧眼,我們的確很難看出有時近乎粗俗的戲謔中的嚴肅和高貴。
施特勞斯的老同學和終身摯友克萊因為本書寫過一篇短小書評,以其慣有的言簡意賅文風為我們閱讀本書提供了極為難得的指引,這裡一並譯出收作附錄。
劉小楓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
古典文明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