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學林出版社的支持，使我有機會將自己關於語法化問題的思考奉獻給讀者。這個集子中收入了我近十多年間論及漢語語法化問題的20篇文章，都是正式發表過的，發表的時間早晚不一，在收入本書時除了修改一些明顯的錯誤和疏漏外，基本保留了發表時的原貌，希望能向讀者呈現我在語法化研究方面的真實足跡。就內容說，書中有討論相關理論問題的，如關於語法化的動因和機制、詞彙化的概念以及語法化和詞彙化的關繫等，但即使是這些問題，我也不是介紹或評介國外的理論，而是結合我在研究中發現的問題，談談自己的粗淺認識。書中更多的是對漢語語法化現像的個案分析，以實詞的語法化為主，所以書名就叫《語法化與漢語實詞虛化》。
我嘗試運用相關的理論和方法來描寫漢語中的語法化現像，並希望發現其中的規律和特點。這當然是一個很高的目標，本書隻是代表了我的努力，而並不標志我真的達到了這個目標。語法化和詞彙化是什麼關繫？是並列的概念還是包含關繫？我們傾向於是一種包含關繫。因為語法包括句法和詞法，語法化也可以分成與句法相關的語法化和與詞法相關的語法化，我以為後者就是詞彙化問題，因為詞法結構（包括構詞成分和構詞方式）都是從句法結構演變來的，隻有通過語法化，將原來的句法成分演變為詞內成分，如詞根、詞綴，將原來的句法結構方式演變為詞法結構方式，纔能夠按照這樣的詞法共時生成新詞。而且本書中與詞彙化有關的個案都是演變結果為虛詞或類虛詞的成分，如“回頭、這下、看來、得了、再說”等，它們都來自句法結構，就像單音實詞的虛化一樣，它們遵循的是語法化的規律，後變成為一個詞或類似詞的單位，隻是語法化的一個副產品而已。鋻於以上的認識，本書在語法化的大前提下來討論問題。
語法化研究什麼？籠統地說是研究語法是從哪裡來的。語法是從哪裡來的？化用一句的話說，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不是；是人頭腦裡固有的嗎？形式語言學者好像是這樣認為的，他們說語言能力是先天具有的。但功能語言學者不這樣認為，而認為主要是從語言的非語法成分演變來的，比如從詞彙成分。按照這樣的思路，語法化似可以有兩種理解：一是從來源上說，一種語言的語法可以分為“原生語法”和“再生語法”，原生語法是同語言同時產生的語法要素，再生語法是演變而來的語法要素，顯然這種理解下的語法化隻與再生語法有關；二是一種語言的語法都是再生的，換句話說是語法的產生後於其他部分，如語音、詞彙和語用等。這樣理解，語法化就與所有的語法要素都有關繫了，或者說語法要素都是語法化的結果！國外有的語言學家說“語言中沒有語法，隻有語法化”，大概就是這個意思。這兩種理解哪個對？無法直接證明，因為人類經歷了漫長的史前時期，語言的初始狀態如何找不到經驗證據。我本人傾向於後一種理解，即一切語法要素都是語法化的結果（當然有的語法要素與語言接觸有關）。這種假設等於認為語言一開始是沒有語法的，或者說語言一開始是沒有結構的，因為有結構纔需要語法！那麼什麼樣的語言是沒有結構的？這我們可以從兒童語言中找到證據，兒童習得語言的步是獨詞句階段，即一個詞一個句子兩位一體，說兩個詞就是兩個句子，就是一個篇章結構了。如果人類的語言一開始也是這樣，那麼語言中先出現的語言單位就是句子———獨詞句，當然是沒有結構的，他可以分開說兩個獨詞句，那麼就是一個篇章結構，即語言的篇章結構早於句法結構先產生。句法結構，或者說是雙詞句或多詞句是由兩個獨詞句合成的，也可以說是由篇章結構演變來的，有了句法結構纔需要語法，那麼語法形式纔由已有的實詞或句法單位演變而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研究語法就是研究語法化！隻不過有的是研究一個時期語法化的結果，這是描寫語法；有的研究語法化的過程，這是歷史語法。
以上是我對語法化理論的終極追問，這樣的追問有點玄，不好寫成文章，就先寫在這兒，算是一種發表吧。邏輯上當然可以做終極追問，但實際的研究中，我們接觸的都是經驗語料，因此都必須老老實實地去面對語料，面對事實，從個案做起，我希望自己能夠一直這樣做，也教導我的學生們這樣做！

如上的虛虛實實算是我要說在前面的話，到此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