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有一天,我在自己的博客上寫道,我已經厭倦了男人們的懶惰以及對女性權益三緘其口的態度。很快,一位熱心的讀者便匿名給我留下了這樣的評論:“或許您應該反思一下,為什麼男人們不想談論女性問題。我有幾種假設:是不是因為女性主義者對所有男性都有攻擊性,甚至憎惡他們,除非他們表示‘生而為男,我很恥辱!男人都去死吧!’?等到你們認清男女關繫的本質那天……我們纔會聽你們說話。而在此之前,你們都是隻知道抱怨男人的男人婆,這對你們的女權事業有害無益。”
這位先生用足夠直白的話語批評了我的厭男情緒。我肯定不是唯一一個因為討厭男人而屢遭非議的女人,很多女性主義者和女同性戀者都面臨著這樣的指控和羞辱,就好像質疑男性權力,不受所謂男性吸引力的影響,就一定意味著憎惡男性似的。
對“厭男”情緒的控訴是一種噤聲機制,目的是阻止女性表達憤怒。但女性的這種表達,盡管有時顯得暴烈,卻往往都是合理的,是身為被壓迫者的她們向壓迫者表露的情緒。有人抱怨“厭男”,認為這是另一種形式的性別歧視,應當像“厭女”那樣受到譴責(就好像對婦女的性別歧視真正被撻伐過一樣……)。但事實上,女性長期遭受的性別歧視是在歷史、文化及官方的推波助瀾之下形成的,是一種如今已司空見慣的繫統性壓迫。企圖將“厭女”與“厭男”相提並論,就是在不動聲色地惡意掩蓋性別壓迫的形成機制。抱怨“厭男”,就是將憎恨男人的女人同憎恨女人的男人視作同樣危險的生物,並且理所當然地認為女性不應該表現出敵意、懷疑或蔑視這樣的負面情緒。
的確如此。在整個人類歷史上,有一位男性從未傷害過一位女性的時候嗎?說得更寬泛一些,有男性群體從未傷害過女性群體的時候嗎?
在女性主義運動中,人們會習以為常地認為“厭男”是一個不存在的概念。首先,事實就是如此:我們繫統中的任何環節都沒有貶低和限制男人。其次,即使我們有時會“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毫無差別地批評所有男人,那也僅僅是玩笑和諷刺。你們看,事實上,我們對他們是很客氣的。
那麼,厭男有沒有可能是必需的,甚至有益處的呢?我能理解大家為什麼會拒絕承認這點。因為被戳脊梁骨,被看成一個又憤怒又極端、眼裡隻有恨的厭男者是很可怕的。畢竟,成千上萬名女性即使罪不至死,也難逃遭火刑處死的命運。
但無所謂,讓我來捅破這層紙吧,我就明說了:我,厭男。真的嗎,你討厭所有男人嗎?是的,所有男人。一般來說,我對他們的評價都很低。這聽起來很可笑,因為我好像沒有任何合理的厭男理由。我甚至還跟一個男人結了婚,而且直到今天,我也不得不承認,我非常愛他。
但這並不妨礙我思考為什麼男人會是現在這副樣子。他們暴力、自大、懶惰、懦弱。為什麼身為女性的我們,不得不優雅地接受這些缺點(我更習慣稱為“臭毛病”),而男人卻還在不斷地毆打、強暴甚至殺害我們?“男人至死是少年”,而女孩得變成女人,要學會與男人相處,因為在父權制這顆水晶球框定的狹窄命運裡,我們逃無可逃。看吧,我們完全可以忍受他們那些五花八門的小瑕疵,因為我們別無選擇。如果想要擺脫男性凝視,我們會被看成什麼樣的女人呢?蕩婦、女同、歇斯底裡的瘋子。
厭男導致我們女權事業的動機遭到質疑,男人們似乎非常難以接受厭男情緒的存在:這可真是難以容忍的暴力啊,迄今為止導致的不可饒恕的傷亡人數為……零。這些女性主義者的愚蠢行徑、#MeToo 運動和胡說八道的東西,真是讓當代男性舉步維艱。他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調情,怎麼跟女同事搭同一部電梯,怎麼開玩笑了……他們還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
所有這類看似實實在在的擔憂,我都無法共情。每當男人可憐兮兮地哭訴自己備受折磨的時候,他們都在雞賊地逃避真正應該做的事,那就是拒絕成為父權制純粹的既得利益者。
很奇怪,並沒有很多男人反思過為什麼女性主義者如此厭惡他們——不過他們如果這樣做了,應該很快就會發現,厭男者的數量多到超乎想像。他們根本沒時間反思,隻是一味地想要向我們解釋,說他們,絕不像我們認為的那樣,說他們,和其他男性不一樣,我們這樣以偏概全真的不大好。而且,我們那句“男人都是垃圾”已經把他們都得罪了,如果我們繼續疏遠他們,他們就不會加入我們的戰線來幫助我們共同抗爭。說得好像沒了他們,我們就沒法展開鬥爭一樣,就像這麼多年來他們都在幫忙出力一樣。每當他們加入我們的反抗隊伍,哪一次不是搶盡話語權,叫嚷得比我們更大聲(有時甚至會中途搞破壞)?
我將厭男視作一道出口,一種存在於封閉路徑之外的方式,一種抓住每次時機說“不”的方式。厭惡男人,不管是作為社會群體還是個人,都給我帶來了許多快樂:這絕不僅僅因為我是一個瘋狂的老巫婆。
如果所有女人都厭男,我們將組成一支盛大而又華麗的狂歡隊伍。我們會意識到(或許一開始有些痛苦)原來自己根本不需要男人。我相信,這樣一來,我們可以釋放出意想不到的力量:它遠遠超越男性凝視與男權支配,憑借我們自己即可完全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