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下毒競賽
直到十九世紀早期,還極少有工具可以檢測尸體中的有毒物質。有時候,調查者會從死亡之前的極度痛苦推斷出毒物,或者通過將受害者的後一餐喂給動物來立案,但更常見的情況是,下毒者會逍遙法外。其結果就是下毒殺人盛極一時。毒殺在消除揮之不去的困難——比如富有的父母活得太長這類情況——時是如此常見,因此法國人給化學成分砒霜起了個綽號,叫“繼承藥粉”。
一八年代的化學革命改變了這類謀殺的相對容易性。科學家們學會了分離和辨認組成地球上生命素與化合物,並逐漸建立了一份目錄:素周期表。一八四年,鈀、鈰、銥、素被發現;一八七年,鉀和鈉被分離出來;一八八年分離出了鋇、鈣、鎂和鍶;氯的分離則是在一八一年。研究者們一旦了解素,便會進一步研究其相應的化合物,素是如何結合在一起,成為獨特的化合物或者常見物質的,例如鈉氯化合物就產生了基本的食鹽(NaCl)。
研究基礎化學的科學先驅們不會專門考慮毒藥的事。但其他科學家會。一八一四年,在這波科學發現的熱潮當中,西班牙化學家馬修·奧菲拉出版了一部有關毒藥及其檢測的專著,也是同類書中的部。奧菲拉懷疑,像砒霜這樣的金屬性毒物在人體組織中可能是zuirongyi檢測的,他由此出發展開了研究。到
十九世紀三十
年代末,已經發展到了進行分離砒霜的首次實驗。十年之內,更加可信的實驗被設計出來並且成功地應用於刑事訴訟。
然而,正是這種使分辨老式毒藥成為可能的科學原理,也讓新式毒藥的致命組合變得唾手可得。嗎啡在一八四年被分離出來,同一年,鈀被發現。一八一九年,從亞洲馬錢樹(拉丁文名字Strychnos nux vomica)的種子裡提取出了馬錢子堿。致命化合物毒芹素也於同一年從鐵杉中分離了出來。化學家在一八二八年從煙葉中巧妙地提取出了尼古丁。被一位毒理學家描述為“高純度狀態下可能是人類已知zuiju潛力的毒藥”的烏頭堿,於一八三二年在開著美麗花朵的附子類植物中被發現了。
盡管研究者們已經學會分離這些生物堿——其中混合著部分氮的有機(碳基)化合物——他們卻並不知道如何在人體組織裡找到這些毒藥。奧菲拉本人進行了一次又一次失敗的嘗試,擔心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位惱火的法國檢察官,在十九世紀中葉一個涉嫌用嗎啡謀殺的審判中宣稱:“從此以後,我們可以告訴未來的那些投毒者,不要使用金屬性毒物了,因為它們會留下痕跡。用植物性毒藥吧……什麼都不用怕,你的罪行不會遭到懲罰。沒有犯罪事實(物理證據),因為根本沒法發現它。”
由此開始了一場致命的貓鼠遊戲——科學家和下毒者成為敵人,要在智力上一較高下。一把槍也許會在盛怒之中開火,一塊石頭會被不小心扔出去,一把鐵鏟會在盛怒中揮起來,但致命的毒藥卻需要精確的算計。因此,一點也不令人意外,當砒霜這樣的金屬性毒物在人體內已經可以檢測到時,明智的殺人者都對它們退避三舍。十九世紀中葉英國一項關於毒藥訴訟案的調查發現,砒霜殺人案在下降。同時,更加棘手的植物類堿在殺人犯中變得更流行了。
作為回應,科學家們也加緊了在人體組織中捕捉生物堿的努力。終於在十九世紀六十年代, 一位離群索居又專心致志的法國化學家讓S斯塔弄清楚了如何從尸體中分離出尼古丁,一種煙草裡的植物堿。其他植物性毒藥很快變得更易獲得,這下化學家們能夠為刑事調查提供新的幫助了。於是,毒理學日益成為需要被認真對待的領域,尤其是在歐洲。
相關知識與科學測定方法跨越大西洋傳到了美國。一八九六年問世的《法醫學與毒理學》一書,由紐約一位化學家和一位法學教授合寫,記錄了科學家與謀殺者之間依然激烈的競賽。在紐約一個值得注意的案例中,一位內科醫生用嗎啡殺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後將顛茄滴入她的眼睛,以消除會暴露實情的瞳孔收縮。直到哥倫比亞大學化學家魯道夫·維特豪斯,一八九六年那本書的作者之一,在法庭上用同樣可怕的方法向陪審團證明了這個過程,那位內科醫生纔被定罪。維特豪斯承認,那番演示中的表演技巧與科學成分不相上下,毒理學仍然是一個充斥著“無法回答的問題”的原始研究領域。
在二十世紀早期,工業創新讓大量現代毒藥湧入美國,為聰明的下毒者創造了新的機會,也為該國早期的法醫偵探帶來了新的挑戰。嗎啡進入了治療嬰兒牙痛的藥品目錄,鴉片成為常規處方鎮靜劑,砒霜則是從殺蟲劑到化妝品幾乎任何東西裡的成分之一。汞、氰化物、馬錢子堿、水合氯醛、氯仿、硫化鐵、乙酸鉛、石炭酸等,新的化學產品擺滿了醫生辦公室、商店、家裡、藥房和雜貨店的貨架。一戰期間,毒藥成了作戰武器,為一戰贏得了“化學家戰爭”之名。伴隨著禁酒令的開始,一場新的化學戰爭在釀造私酒者與官方化學家之間激烈展開,後者努力使私酒成為一種致命的混合物。在紐約煙霧繚繞的爵士酒吧裡,每一輪雞尾酒的調制都變成了一場俄羅斯輪盤賭。
幾乎還未成型的毒理學根本無法與毒藥的泛濫同步。雖然幾位頑強的研究者一直在出版相關指南並編撰這一學科的教科書,但仍然有太多的新化合物並未得到分析,而大多數醫生對這一學科知之甚少,或者毫無相關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