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沃爾夫（Martin Wolf），《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員
安德魯·史密瑟斯是一位纔華橫溢的思想家。他運用多方面的知識和能力對經濟與金融市場進行了深刻剖析，在我看來，他的與眾不同是毋庸置疑的。毫無疑問，智慧、觸類旁通的折中主義、實用主義和獨立的判斷能力，他集聚於一身。安德魯致力於研究現實問題，從不為金融市場的高深知識與對經濟學的透徹理解所囿。重要的是，他對真理的追求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痴狂，任何有悖於此的東西都會讓他怒不可遏。
不過，這種追求並非不可理解。安德魯總能對經濟發展趨勢做出正確的判斷，不僅是因為他擁有超凡的智慧，還源於他始終強調絕不做錯事。他的業績足以體現出他的人格魅力。他擁有一流的學術能力。但他從來就不是一位純粹的經濟學家，因此，他能讓自己從被他所說的理論經濟學“經院哲學”的束縛中解脫出來。
回顧與安德魯在25年間的多次討論，讓我想起哲學家伯特蘭·羅素的一句話：“每次我和凱恩斯爭論時，都感覺到自己掌握了命運，而且很少不感覺自己像個傻瓜。”在與安德魯爭論的時候，我深有同感。盡管安德魯總會讓我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愚蠢，但我知道，他的博纔多學讓我受益匪淺。要是能更多關注他的觀點，我肯定會受益更多。
20世紀80年代末在日本東京的一次會面，讓我次見識了安德魯的纔華，當時，他還在近剛剛解散的瑞銀華寶證券亞洲有限公司工作。那個時候，我從他那裡了解到許多關於日本企業的事情，尤其在關於大量交叉持股的影響方面，讓我大開眼界。
20世紀90年代中期，安德魯的分析次改變了我的思維方式。後來，我閱讀了他為剛剛成立的咨詢公司“史密瑟斯有限公司”撰寫的一篇關於評價股市的正確方法以及美國股市泡沫持續膨脹的文章。我認為這份分析報告非常精彩，而且令人信服。它對我隨後10年間關於股票市場的研究產生了深遠影響。上述分析報告隨後集結成冊，並在2000年3月與劍橋大學斯蒂芬·賴特（Stephen Wright）共同出版了《華爾街價值投資》（Valuing Wall Street：Protecting wealth in turbulent markets）一書，當時正值市場高點。
安德魯將“托賓Q”（Tobin's Q，公司淨資產的市場價值與公司淨資產重置價值之比）引入到股票估值，這是極其重要的理念。從理論上講，這是對羅伯特·希勒周期性調整市盈率的合理補充。對我而言，他的這一思想讓我茅塞頓開。如果更多的人願意關注其思想，他們同樣會覺得大開眼界。但假如人們的工資仍由那些未被說服的人所決定，要改變他們的思想就並非易事了。
在闡述這一觀點的過程中，安德魯還向我介紹了“股票經紀人經濟學”（stockbroker economics）的思想。這是一門證實資產看似便宜實則昂貴的藝術。但他也指出，“股票經紀人經濟學”並非是一門學問，而是一種行銷手段。到了20世紀90年代，股票經紀人經濟學顯然更需要非凡的想像力，因為當時的股價持續飆升，有時甚至表明股票風險溢價已無足輕重。
《華爾街價值投資》一書的突出貢獻在於，它證明了有效市場假說並不支持將股票市場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考慮，盡管它確實適用於個股的相對價值。股票市場並非隨機遊走，而是顯示出有序的相關性。換而言之，市場自有其趨勢。有些時候，市場價值被持續高估。有些時候，市場價值則又被持續低估。這種泡沫之所以能延續，其中的部分原因就在於斷定市場不會被長期高估的代價將是非常慘重的。比如說就房產市場而言，賭定市場不會被高估實際上是不現實的。
與經濟學家的傳統觀點正好相反，有證據表明，不僅市場可能會出現泡沫，而且還可以知曉市場何時出現泡沫。安德魯的結論是：央行行長拒絕識別並戳破市場泡沫而僅僅依靠事後收拾爛攤子的做法是極其錯誤的。在2002年出版的《股票市場與央行行長：艾倫·格林斯潘的經濟後果》（Stock Markets and Central
Bankers：The 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Alan Greenspan）一書中，安德魯認為，采取一切可能措施避免經濟衰退的政策鑄成了大錯，部分原因就在於，它制造了資產價格泡沫。他認為，避免偶爾發生的嚴重經濟衰退的方法就是接受持續存在的溫和衰退。
即便是本世紀初的時候，我還不完全信服這一命題。再後來發生的事件則驗證了安德魯的觀點是正確的，而世界各國的央行行長（以及我本人）是錯誤的。
安德魯保持主流且能與真理為伍的能力（前者幾乎必然是後者的必要條件）既體現在細節上，也體現在大事上。在整個2000—2010年間，安德魯始終認為，英國的財政政策過於寬松，事實再次證明安德魯是對的。與上述觀點相類似，他認為英國和美國都是儲蓄型國家，投資過少，但這一失誤卻被他們處理巨額經常賬戶逆差的能力所掩蓋，並由此引入資本密集型生產企業。現在看起來，這一觀點越來越重要，而且越來越富有說服力。
我建議讀者應循序漸進地理解這本書，安德魯曾暗示出，這本反思上述歷史的論著或許是他的封山之作。多數讀者會發現，書中的思想可能會令人不安，但也會發現這些觀點的鮮明、新穎和精彩之處。重要的是，如果以史為鋻，書中的大多數觀點將被證實。
本書中穎的命題就是，“獎金文化”正在給美國和英國制造更大的經濟災難，其破壞程度幾乎超乎所有人的想像。由於針對股票價格的杠杆期權構成經理人報酬的很大一部分，因此，他們在經營企業時必然隻追求短期的股權收益，而不是長期回報。管理層回購公司股票，以此縮小股本基數，提高股票價格，提升利潤空間，進而實現他們理想的收益。因此，公司既存在過度儲蓄，又存在投資不足問題。實質上，經理們因搜刮短期租金而獲得回報，卻將公司搞得一團糟。後果之一就是美國和英國企業越來越多地依靠負債經營，而不是像許多人認為的那樣低負債經營。
書中的觀點將政府置於進退兩難的困境。如果沒有巨額財政赤字的持續支持，市場需求很可能迅速萎縮。巨額的財政赤字可能不得不無限期持續下去。這就會產生高通脹的風險預期。但問題是，私人部門的需求不足是結構性的，而不僅僅是周期性不足。因此，政府決策者發現他們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地步——前有斯庫拉的巨嘴（通貨膨脹），後有卡律布狄斯的漩渦（經濟衰退）的困境。
要清楚安德魯是如何得出這些令人不安的結論，就必須理解他的出發點。他對於經濟領域問題何在的觀點源自他對於經濟學固有弊端的判斷。他認為，現代理論經濟學存在兩個主要不足：一是依賴數學模型，而數學模型有些時候是無法測試的；二是沒有足夠重視數據的作用，這已成為制定合理政策的主要障礙。過度依賴於華美的數學模型、而漠視經濟運行數據的做法是錯誤的，按照安德魯的觀點，數據對已經發生的以及將要發生的一切都是至關重要的。
首先，他認為必須降低過高的負債。隨著時間的推移，必須改變債務的稅務處理，因為它引致了危險的高杠杆率。
其次，盡管不斷積累的債務負擔為企業陷入財務困境創造了條件，但危機的爆發仍需要一個觸發器。而這個觸發器通常就是資產價格的下降。政府決策者應投入更多精力去關注資產的估值。另外，該書認為“量化寬松”政策的本質就是在鼓勵高估資產價值，因而應逐漸改變這一政策。
第三，日本、英國與美國必須在不會招致另一次衰退的情況下降低財政赤字。這就需要他們更多地關注與赤字相對應、由企業和其他國家掌控的現金盈餘。因此，日本、英國和美國需要做的就是降低財政赤字，以抵消其他國家增加的財政赤字。重要的是，必須有一種全球性的經常賬戶逆差與順差調節的平衡模式。
第四，經濟發展需要財政赤字的原因，在於日本、英國和美國企業目前所掌控的現金盈餘，如果政策沒有重大調整，這些盈餘不會消失。
第五，銀行業仍是一團糟的狀態。銀行業需要進行重大變革，以降低行業經營風險，確保其具有適當的競爭性。銀行業的變革措施應該包括增加股本以及造市交易與零售銀行業的徹底分離。
後，本書認為，更好地理解經濟發展不僅局限於凱恩斯主義和貨幣主義學派，還需更多地去了解反凱恩斯主義政策，這區正在實施的政策。
在強調上述六個挑戰的過程中，安德魯還分析了公司激勵產生的後果，其分析發人深省。他在書中分析了金融危機之前央行的錯誤之處，探討了銀行業的脆弱，密切關注過高的杠杆率。他提出了凱恩斯主義者為應對危機做出反應的理由，但他認為許多國家再次錯誤地選擇了此方向的經濟政策。他還認為，德國未能理解經濟復蘇需要更高的需求削弱了區逃離此次經濟泥潭的能力。
總之，本書富有特色，讓人享受到閱讀的樂趣；內容全面，充滿了引人入勝的信息，也會讓那些作者認為無法勝任的當權者感受到挑戰和蔑視。從理性上講，安德魯是一個從不諱言的人。讀者們可能會經常覺得有必要駁斥他的觀點。我本人就不認可其書中的若干重要觀點：我不相信巨額財政赤字引致迫在眉睫的高通脹風險或高通脹的預期；我也不認為在當前經濟環境下實施量化寬松貨幣政策是危險的做法；而且我遠不確定是否存在消除獎金文化的可能，即使正如安德魯認為的那樣，獎金文化具有破壞性。
誠然，即使在我不贊同其觀點的時候，我仍然牢記我人生經歷中的一個重要教訓：幾乎可以肯定我終將被證明是錯誤的。
本書是一份精神大餐。盡情享受本書提供的精神食糧吧！
世界經濟因管理不善而表現極其糟糕。金融危機引發了自20世紀30年代經濟大蕭條以來嚴重的經濟衰退。盡管已成功走出產量下降的軌道，但復蘇依舊令人感到渺茫。如果經濟危機和弱勢反彈都是不可避免的，則我們就一定要承受政策失誤之苦。導致這種結果的原因，要麼是因為經濟理論本身合理而隻是在運用中出了問題，要麼是理論本身即存在嚴重缺陷。本書中，我們將探尋經濟發展中的失誤環節以及讓世界經濟重返正軌、實現可持續復蘇所需的步驟。
政策之誤，一方面源於未能正確理解和應用部分原本正確的經濟理論，另一方面則源於政策制定者遵循大家普遍接受的經濟理論而引致的失區的經濟政策屬於種情區作為一個整體，短期財政政策的目標應該是增加而不是減少赤字，可能大多數經濟學家都與我持有相同觀點。但我認為，這一理論在兩個方面是站不住腳的。首先，錯誤地理解引致危機的原因，為此，政策制定者需要防止其再次發生。其次，沒有識別出危機的產生，因而無法化解危機，這是日本、英國與美國經濟無法持續復蘇的障礙。
關於金融危機，經濟學家在許多問題上存在分歧，並且我持有的許多觀點不為其他人所接受。但此時此刻，在我所識別出的當前阻礙經濟復蘇的問題上，似乎或多或少感到有些孤掌難鳴，希望這本書的出版能夠改變這個現狀。如果我的觀點是正確的，當前有關經濟政策的爭論都是誤導，需要重新制定相關政策，以使經濟復蘇的速度和可持續性讓人更滿意。
我的目的是說服讀者相信，金融危機、由此引致的經濟大衰退以及目前估計無法強勢復蘇，這一切皆源自經濟管理中政策之誤，我將采用大量的數據完成說服廣大讀者的任務。我在本書中采用大量的圖表，這往往是傳遞數據信息簡潔的方式。我注意到愛麗絲的話：“當看著姐姐的書時，我就會打盹，進入夢境遊仙境”，愛麗絲說道：“書有什麼用，裡面既沒有圖片也沒有對話？”鋻於此，我在書中采用了圖片。即使書中需要引用，我也僅隻列出數量有限的討論內容，但文中采用了大量的圖片，以此彌補討論的不足，使讀者略感慰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