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以一顆自由而無害的靈魂

    近年來，“經濟學家”這個稱謂和群體形像並不太好，財經文集的出版也反映平平。在過去２０ 年，我既出版過學術著作，也寫過財經隨筆集，不免會有一種疑問：既然經濟學家的整體形像不佳，為什麼中國民眾仍然需要他們？

    一種可能的解釋是，經濟學家是個很寬泛的群體，這個群體覆蓋了傳統媒體和新媒體的財經記者、高校和研究所的學者、金融機構和咨詢機構的商業性研究人群以及大量所謂新型智庫的研究人員。這個群體如此龐大，自然會良莠不齊，不少知名度很高的所謂經濟學家，甚至並沒有接受過任何經濟學的基礎訓練。如果試圖以名博利，難免就會行為失當。

    另外一種可能的解釋是，面對錯綜復雜的經濟現像，中國民眾需要經濟學家的幫助，哪怕其中不少所謂幫助並不太靠譜，甚或是純粹忽悠。也許不少民眾以為，經濟學家群體具有他們不具備的超常智慧和專業技能，因此願意去閱讀去傾聽甚至輕信他們的言論。由於行業隔閡，普通民眾確實很難甄別哪些研究者是靠譜的，而哪些是嘩眾取寵的，終名氣大、語言通俗易懂者會獲得更多關注。

其實經濟學家很難否認這一點：他們本質上並不具有預測經濟運行的能力，更不具有指點民眾如何纔能發財致富的秘訣。經濟學家很可能被有意無意地推上了指點江山、解剖財富密碼、前瞻政策得失的“國師金主”甚或“神棍”的神壇。

面對這個被互聯網大大壓縮的時空，我們確實需要一顆自由而無害的靈魂。所謂無害，是指你的存在對你賴以生存的社會、國家和民眾，至少不是一個有害角色。或者說，沒有人因為你的生存而受到了太大的傷害。你可以是偉大的或者卑微的，顯赫的或者無名的，你可以是不可一世的成功者或者不名一文的小角色，但你至少應該是無害的。那樣便好，活著時心安，心無虧欠地走了也了無痕跡。所謂自由，是指你的存在，哪怕你的肉體和生存有著諸多的限制和無奈，但即便把我們關押在果殼之中，我們也仍然有自由得像宇宙王一般的靈魂。許多事我們無法做，許多理念無法表達，但自由的靈魂從未失去。

以一顆自由而無害的靈魂，我們這樣安靜地活著，就擁有了三條命。條命是真實的生存之苦，今天的老人也曾是昨天的孩子，我們總是要在滾滾紅塵中走過一生。第二條命是虛幻的愛情之美，詩酒年少的愛情，茶醉書香的中年幻境，甚至不肯老去的隱秘之愛，總是那麼美好，隨著生命這團蛋白質的滅失，因荷爾蒙失衡而衍生的愛情，也會消散。第三條命是閱讀、思考和寫作。即便一切文字隻是付諸流水，不是藏之名山，但我們的生存和愛，因為我們的文字而編織出了一條或絢爛或蒼白的生命，它駐留在這個世界的時間，長過前兩條命。

我們已經失去很多，而所謂經濟學家或者普羅大眾，似乎並沒有太過留意，甚至沒有嘆息。我們住在鐘鼓樓畔，但早上起來卻不再天真地推開窗，期望深深呼吸一口帶著青草味的新鮮空氣，聽鐘鳴鳥聲。我們走在黃浦江畔，但無論正午還是黃昏，我們卻不再天真地低頭，期望江水波浪中突然躍出一條大魚，或從江堤爬上一隊螃蟹。我們對股市、樓市、人民幣、外幣投入了太多的熱情，我們被互聯網、出境遊和人生的小目標激勵得太急切，我們所失去的，也許比我們想像得更多。

    我們究竟要怎樣美好的明天？ 還是我們隻是想要無節制的、由我們武斷定義的更好的明天？ 許多時候，也許僅僅是我們不夠寂寞，不夠以一顆自由而無害的靈魂來對待這個世界而已。

  由於日漸懶惰或者日漸不願去表達，也由於我的視力每況愈下到很糟糕的程度，在2012年11月寫完枟國家破產：主權債務重組機制研究枠一書之後，我相信我已不會再出版任何書籍。熱情不再和視力模糊不是關鍵，關鍵在於，我逐漸懷疑自己或平淡或專業的所謂研究的真正價值到底幾何？ 在我看來，大多數書籍、雜志和文字自始至終都不應該被印刷出來，更不值得被傳播，以免浪費地球本就不多的資源，而成為一種有害的舉動。很感謝藍獅子的陶英琪，她的堅持和鼓勵讓我動了心；感謝策劃編輯李姍姍，我有從不保留自己文稿的習慣，我的文字也不像年輕時那樣精致、無誤、干淨，這給文檔收集、整理和編輯帶來了巨大困難。如果本書給您帶來些許收獲，那我會如釋重負；如果本書讓您覺得浪費了紙張油墨，那我會羞愧自責。但請相信，文字後所隱藏的，是一顆自由而無害的靈魂。

鐘偉

2016 年11月12 日

於北京知止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