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讀這本書
信任是人類經驗的基礎,哲學家、社會學家、心理學家和人類學家都十分重視對信任的研究。那麼,為什麼應該了解一位經濟學家對信任的看法呢?信任是經濟運行的基礎嗎,但這並不意味著經濟學家最擅於解釋信任。我們甚至可以認為,經濟學尤其不適合理解信任:經濟學是關於交易、貨幣、數字、款額和利率的。你的第一直覺可能不會信任那些似乎隻在乎錢的人,這樣的第一直覺是有道理的。
然而,在一位經濟學家眼中,經濟科學不僅是關於賺錢。經濟學是關於做出選擇的學科。你可能讀到或聽說過經濟學是關於稀缺性的學問:經濟學家用稀缺性一詞提醒我們,我們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需要權衡(至少所有有趣的選擇都需要權衡)。如果我們生活在“伊甸園”,所有的欲望都得到滿足,那麼我們就都能擁有想要的一切;而稀缺性提醒我們,資源是有限的,我們必須做出選擇。即使我們擁有無限的金錢,但我們擁有的時間也是有限的,所以我們必須進行權衡。權衡需要的選擇要求我們理解每一個選擇的利弊,評估成本和收益,並權衡潛在的回報和可能的風險。
信任的核心同樣關於選擇:我信賴這個人還是不信賴這個人?選擇信任意味著你願意和另一個人一起面對風險,因為你相信對方。當與某人合作勝過獨自工作時,信任就顯得很重要。但當信任某人意味著冒險時,信任將是不可或缺的。經濟學家花費了大量時間研究人們如何在情況不確定時做出決定,面對不確定的情況,人們需要評估利弊,需要權衡成本與收益。經濟學家用來評估股票市場投資風險的工具同樣可以應用於為相互信任做出的選擇。
經濟學還將復雜而豐富的生活網絡分解成眾多獨立的線索。這通常借助數學實現,數學迫使我們更加精確地對待我們的測量對像以及我們對事物如何運作與相互作用的假設。過去 20 年間,經濟學家痴迷於一個問題——“確定”:該如何確定是什麼具體特征導致了我們在世界上看到的結果?經濟學家之所以關心這個問題,是希望能夠告訴政策制定者,他們應該抓住哪條主線,纔能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所有科學都是如此,但經濟學更專注於精準地確定幾個如何以豐富而復雜的方式相互作用的機制。 經濟學研究找到理解人類社會的方法,但不包含太多的細節,以免陷入無法簡化的復雜性。
我認為,從多個角度入手是理解任何話題的最佳方式。為了充分理解信任這一概念,最理想的做法是廣泛閱讀,涉獵不同的學科,因此我邀請你探索本章注釋中列出的許多有價值的著作。但由於我是一位經濟學家,本書將是關於經濟學的,因此,雖然我會從其他學科中汲取營養,但推動本書寫作的基本理論和數據將和經濟學有關。
為什麼要寫這本書
長久以來,我一直在思考信任問題:我的博士論文主題是“道歉經濟學”。當我們需要修復關繫、重建信任時,我們會采用道歉這一方式。作為微觀經濟學家,我關注的是雙方如何互動。但是,未能得到充分研究的是這些關繫如何依賴於信任,而在很大程度上未曾被經濟學家們研究過的是人們如何在信任破裂時修復關繫——他們是如何道歉的。
經濟學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分為微觀和宏觀兩個部分。簡單地說,微觀經濟學家研究雙方的個別交易,比如在一個經濟體中購買一輛汽車、聘用一名工人填補一個崗位,或是一份某家公司與其供應商之間的合同。宏觀經濟學家研究總量,比如,一個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Gross Domestic Product,簡稱 GDP),一個國家的失業率,兩國之間的貿易流動。當然,宏觀經濟學(Macroeconomics)與微觀經濟學(Microeconomics)存在重疊,但經濟學界以外的人常驚訝於宏觀經濟學和微觀經濟學的巨大差異。
關於信任的宏觀經濟學觀點關注整個經濟中的信任總量。社會科學家將此稱為社會資本(Social Capital),社會資本的定義不甚精確,但通常包括以下三點的某種結合:人們有多大可能信任陌生人,人們有多少朋友,以及人們獨自去打保齡球而不是作為團體的一部分去打保齡球的頻率有多高。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社會學家羅伯特·大衛·帕特南(Robert David Putnam)在他所著的《獨自打保齡——美國社會資本的衰落與復興》(Bowling Alone: The Collapse and Revival of American Community)一書中對最後一種趨勢進行的描述非常著名。這種社會資本方法也得到了斯坦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政治學家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的支持,他的作品闡述了信任對國家繁榮的重要性。
然而,我的觀點是微觀的,因此本書的內容主要是關於信任的微觀經濟學。我們感興趣的是個體之間互動的本質,而不是考慮一個群體中的信任總量。我們稱第一個人為委托人,委托人信任另一個人,另一個人被我們稱為受托人。作為微觀經濟學家,
我感興趣的是當事雙方的信念,以及各方所做選擇的潛在動機。宏觀經濟學強調行為的聚合模式;微觀經濟學方法著重於理解支配個人選擇的規則和機制。
我有幸在行為經濟學(Behavioral Economics)剛剛在經濟學學科中起步之際進入研究生院學習。盡管我的本科專業是經濟學,但在本科階段,我甚至從未聽說過行為經濟學這個詞;直到研究生階段進行到一半時,我纔意識到自己感興趣的那些問題可以歸為行為經濟學。
現代行為經濟學由丹尼爾·卡尼曼(Daniel Kahneman)和阿莫斯·內森·特沃斯基(Amos Nathan Tversky)創立,而且至今依然深受二人研究的影響。丹尼爾·卡尼曼於 2002 年贏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Nobel Memorial Prize in Economic Sciences);阿莫斯·內森·特沃斯基原本無疑會獲得同樣的榮譽,但他不幸在此濟學家理查德·H. 塞勒(Richard H.Thaler)一起將心理學領域的觀點和方法引入了經濟學研究;他們因此創立了行為經濟學這個研究領域。塞勒也在 2017 年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心理學家專注於人類的認知。他們傾向於關注個人如何在受控的實驗室環境中做出選擇,因此,自那時起,行為經濟學主要專注於所能提出的與個人有關的問題:我們為什麼會拖延,我們如何看待風險,以及我們如何形成並持有關於周圍世界的錯誤信念?打開任何一本行為經濟學教科書,你都會發現它很可能圍繞上述三個話題展開。這些領域的進步確實驚人,這些進步還促進了從退休儲蓄到健康保險再到消費金融(Consumer Finance)監管等眾多領域的政策變化。
然而,我的興趣與其他行為經濟學家的興趣略有不同。經濟學能從心理學中學到什麼?對這個問題的關注意味著人們會較少關注經濟學能從社會學等其他社會科學中學到什麼,而對身份、關繫和制度等問題,其他社會科學處於更加領先的位置。對心理學的關注導致人們相對而言更加關注個體的信念和動機,而不是關注一個與他人建立聯繫的個體信念和動機。對信任的研究是關於理解我們如何與群體中的其他人建立聯繫。
對信任的研究也是一項關於制度的研究,本書的創作原則之一是關注那些使信任在更大範圍內的成為可能的制度是如何發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