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彼特《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精裝本)》,如他本人所說,是他對社會主義這個主題幾乎40年思考與研究的成果。正如他在非常早的序文中表達《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精裝本)》主旨時指出:“社會主義形式的社會將不可避免地從同樣不可避免的資本主義社會的解體中出現”,但後來在增入《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精裝本)》第三版的題為《大步進入社會主義》的一篇論文中,熊彼特對這個直率預言作了一些修改。他以十分明確的語調否認他試圖預言未來,聲明他的研究是對“觀察得到的趨勢”的分析,這些趨勢將依據不同的抵抗和相反趨勢的力量,有可能產生形形色色的結果,而抗拒與相反趨勢的力量是很難甚至不可能預見的。這次他的結淪是,“資本主義秩序傾向於毀滅自己,而中央集權的社會主義是……一個很可能的繼承人”。
自從熊彼特進行他的研究迄今,幾乎又有40年過去了,他對那些“觀察得到的趨勢”的分析顯得有多少道理呢?首先,資本主義以什麼方式傾向於毀滅它本身?根據熊彼特的見解不是因為資本主義產生不能解決的經濟問題。《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精裝本)》寫於20世紀30年代經濟大蕭條接近結束之際,他直率地反對普遍認為即將出現資本主義經濟崩潰的觀點。特別是,他強烈地反對他稱之為“投資機會消失的理論”,這個理論認定,資本主義有一種經濟停滯的長期趨勢,那是利潤率下降和缺乏新的有利投資與有利經營企業機會的結果。在熊彼特的心目中,資本主義將被它的經濟成功而不是被它的經濟失敗殺死,因為這些成功造成一種不利的社會與政治氣候,或者如他所說,造成一種“幾乎普遍地仇恨它自己的社會秩序的氣氛”。
在產生這種反資本主義看法中有三個過程是重要的。首先,資本主義經濟發展本身破壞熊彼特認為是資本主義基本特征的創業或創新的機能,因為大企業的技術進步和官僚式經營往往使創新成為日常例行的事情,並以專家委員會和專家小組的活動代替個人的創造性。第二,資本主義毀壞從先前社會形式存活下來的保護層一一士紳、小工商業者、農民和其他階層…一並削弱個人所有權來支持現代公司中那種較分散的所有制,從而侵蝕了它自己的制度基礎。第三,資本主義鼓勵一種理性的和批判的心態,它終反過來反對自己的社會制度,它造就巨大的知識分子階層,由此大大支持了這個過程,據熊彼特看來,知識分子“在社會動亂中有既定利益”。
20世紀30年代末以後時期所發生的事件,為熊彼特的論點提供了一些支持。毫無疑問是戰爭使資本主義有可能從衰退中開始恢復,但在它戰後的發展中,並沒有什麼停滯或迫在眉睫的崩潰的跡像。即使70年代中期的衰退,現在也開始表明隻是暫時性的挫折,整個戰後時期,經濟增長速度特別快。這種增長在50年代和60年代是如此明顯,當時“富裕社會”的理論日漸普及,以至於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激進批評往往從經濟分析移向文化批評,這樣的轉變,在馬庫塞的著作中和在60年代後期激進運動的思想中表現得非常鮮明。就在這段時間,“文化革命”和“反文化”的理論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在當時激進運動中知識分子發揮的很大一部分作用可以認為與熊彼特所說的資本主義衰落過程中的一個重要因素正好一致。
但還有某些重要的差異。以往10年裡的許多激進批評,並未使資產階級理性主義反對資本主義社會制度,而是更傾向於向任何形式的高度有組織的工業社會(不管是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中科學和技術思想所體現的理性主義觀點的思想意識優勢地位挑戰。這個行動並未擴散開來形成普遍反對資本主義,而往往把從事文化批評的知識分子階層和大部分主要關心經濟增長因而關心進一步發展和使用科學技術的大部分人區分開。從這個方面說,可以這樣認為,普遍敵視資本主義的思想並沒像熊彼特想像的那樣增長和擴展,而是主要被較快經濟發展所遏制,也就是說,被新的經濟“成功”所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