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
鄭永年
  從1993年中國次接入互聯網之後，互聯網在中國的崛起可謂非同凡響。中國的互聯網發展之所以引起了世界學術、政策圈，特別是商界的巨大關注，並不僅僅是因為其發展的速度，更是因為其對社會、政治、文化和人們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日益深刻的影響。考慮到中國人口的龐大規模和這個國家快速的經濟發展，互聯網和其他形式的信息技術的使用還會繼續增加。不管怎樣，今天的中國已經是擁有多互聯網用戶的互聯網大國，但多於一半的人口還沒有聯入互接網，互聯網在中國的發展潛能可想而知。
  互聯網在調節國家與社會之間關繫上的作用已經日益凸顯，不同的社會力量對互聯網有著不同的偏好和利益。在中國的政治背景下，社會力量並非獨立自主地追逐它們自己的發展，因為它們依賴於與政府的關繫。社會力量與政府之間的互動日積月累地重塑著國家和社會力量。一方面，在多數情況下，國家必須調整自身來容納社會力量；另一方面，社會力量也許會發現，其在與國家的互動中也需要調整自身。在所有的案例中，國家和社會力量不斷地相互改造，而正是在這樣的互動中，互聯網在引導中國發生有意義的變革上起到了主要作用。
  這個作用也體現在當今中國發展的關鍵議題——農村扶貧和新型城鎮化轉型。這些變化的意義不僅在於經濟層面，還在於社會層面。中國曾經的高增長已經過去，進入經濟發展新常態。在今後實現長期的中速增長過程中，城市化是可持續經濟發展的一個關鍵領域和重要資源。可持續經濟增長要求中國經濟實現多方面的轉型，其中一個轉型就是從出口導向型轉向內需型，即建設消費社會。中國消費社會的建設主要取決於城市化。同時，城市化也是中國社會建設的重要方面，這就涉及城鄉整合和減少城鄉差別。
  過去，地方官員關心土地的城市化，而非人的城市化，獲取土地資源，主要是農村的土地資源。同時，為城市化籌錢。這可能帶來了一場深刻的地方財政危機，乃至國家財政危機。過去的一些教訓告訴我們，資本和權力主導的城市化，很快就會演變成一場新的大規模的掠奪農民土地的運動。如果城市化陷入如此陷阱，終很可能導致深刻的社會危機。
  那麼，互聯網的技術賦權能不能讓城市化走出另一種模式，逐漸實現人的城鎮化、區域協調發展呢？
  李孜在這本書中所討論的正是互聯網賦權於鄉村基層，自下而上，逐漸發展到全國互聯網商業繫統，影響國家政策導向的一繫列正在發生的事件及背後的脈絡。
  中國現在正處在改革轉型的關鍵點。化矛盾突出，農村空心化嚴重。實質上，也就是信息鴻溝、金融鴻溝、生活品質的差距和資源匹配的不公平帶來的一些問題在繼續發酵。
  在本書中，作者首先介紹了浙江遂昌縣的能人如何通過互聯網技術賦權，並借力阿裡巴巴集團等互聯網巨頭，組織地方資源，實現就地就業，商業與公共服務業的完善。然後分析如阿裡巴巴集團等全國性的互聯網公司，如何繼續創新，通過人纔培養，將互聯網技術和中國傳統的農村組織方式相適應，提升農村居民工作與生活的品質。這個趨勢下，農村電子商務在全國的展開又與地方語境下的創新同時進行，終影響了國家到地方的政策制定和資源傾斜。從國務院、各部委到地方政府，都紛紛制定政策和籌措款項扶持農村電子商務，特別是電商扶貧項目。
   這樣的發展趨勢影響了城鎮化方式，契合區域城鎮群的發展方向，從長三角到珠三角的廣闊區域，農村電子商務、淘寶村、淘寶鎮等如雨後春筍般層出不窮。城鎮和鄉村在互聯網及信息技術下，成為大大小小的節點，更多是自發地構建成一個城鄉網絡，納入到區域甚至全球的生產鏈條和生活體繫。作者把這種區域空間和時間緯度的重構定義為“在線城鎮化”。作者探討了城鄉人力資源培養和流動、城鄉物流供應鏈的完善、城鄉信息流通、城鄉資本有效配置、城鄉生態與文化建設這5個方面的實踐，幫助我們理解信息技術引導的城鄉各要素流動對現在和未來城鎮化的影響。由此，作者來分析在線城鎮化現像的兩個重要因素——節點和對流，嘗試建立一個“在線城鎮化”的概念框架。
  縱觀中國城鄉變遷的歷史，在從宋朝草市鎮的湧現到明清的農村市集繁榮，中國鄉鎮社會的自治和亦農亦工商的傳統一直維繫著相對協調的城鄉關繫，這與歐洲歷史上城市和農村的對立關繫區別開來。在互聯網興起的今天，中國或通過得到包括中央到地方政府、企業、農民和其他參與者的理解和共識，後構建一個信息化時代區域協調發展的新途徑。這種區域協調發展的途徑將有別於美國郊區城市化，也與歐洲福利國家為工人生活和就業一體化、田園化所做的“新鎮”發展模式不同。中國或可以走出一條其他發展中國家，特別是一帶一路地區可以借鋻的信息化時代農村發展和城市化的模式。
  而這個互聯網下的城鄉關繫的變革可以作為國家與社會關繫變遷文獻的一部分，將使得我們能夠觀察互聯網在規範國家與社會之間關繫上的相互改造效應。互聯網帶來的影響每個人的生產生活方式的變革中，國家和社會的互動往往日益頻繁。國家和社會之間互動的結果各有不同。一些互動能夠為雙方都創造更多的權力。在這樣的案例中，國家和社會力量之間的關繫是相互賦權型的。但另一些互動則損害了每一方的權力，相互排他。
在現階段的農村電子商務的發展和在線城鎮化過程中，我們更多地看到了積極的互動，但對於資本與權力在這種城鎮化中的相互作用，還有待觀察。由於農民總體上還是弱勢群體，他們的利益容易被犧牲，中國需要一方面推進新型城鎮化，另一方面必須盡努力來維護農民的權利，促進公平合理的城鄉各要素流動。
  李孜長期深入農村，切身參與電子商務的實踐，希望通過一種解釋的態度，來構建分析框架。這樣的研究方式會更貼近真實的中國社會。
  這本書有助於讀者認識農村電子商務的現狀和未來中國城鎮化。更有意義的是，作者努力把與農村電子商務有關的現像上升到概念，能夠把經驗性和理論性結合起來，因此也是一本很好的學術著作。
  2016年1月20日於
  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

序 二
夏鑄九
  李孜的《農村電子商務崛起》不隻是目前正當令的電子商務的寫作，也是具有突破性意義的都市研究，是信息社會學角度下對網絡都市化（NetworkedUrbanization）的都市研究（Urban Studies）。他由浙西南麗水市遂昌縣的個案與阿裡的農村戰略為起點，分析農村電子商務的湧現與在線城鎮化，是他成為浙江慈城慈湖書院慈湖講堂學員中早的專業表現與傑出的學術成果。
  李孜的突破性在於捕捉到了當前都市中國有活力的新生事物，是人類歷史上從未發生過的事。這些英雄形像是新城鄉關繫下新的社會結構與動力的展現。浙江遂昌行動者包括農業生產者的農民、小商品生產者的勞工、快遞運輸服務的派送者，以及在線交換者的小電商。他們既是信息經濟中的網上工作者（Networkers），又是網絡社會中的網民（Netizens）。在江南城鎮與明清鄉村集市的歷史沃土之上，身處由出口導向轉向內需市場經濟模型支持的新型城鎮化的特殊時勢，淘寶村鎮與虛擬小區共同體浮現。它們不同於昔日工業社會的英國新鎮與美式城郊，必須周旋於對土地掠奪的貪婪，信息技術支持的網絡與節點的在線流動是力量所繫，這種新的聯結方式，接合上已經浮現的長三角都會區域，網絡都市化中的新城鄉關繫形成了，流動空間改寫了城鄉間的依賴關繫，重新塑造了地方空間。
  李孜在前言中提到了更進一步開展的潛力，面對中國歷史上的絲綢之路到全球信息化下的一帶一路國家戰略的中亞、西亞、東南亞、南亞區域、甚至歐洲與非洲，這是走出過去由殖民到依賴關繫的猜疑陰影的時刻，“中國絕不走傳統大國的擴張老路”；相較於當前美日海上同盟是冷戰格局的延伸，一帶一路卻是對歷史路徑的回歸。既要平等性，又要多樣性；“陸、帶、廊、橋”，互連互通，相互依存，多民族文化互為主體，在空間取向上，朝向邊疆的非邊疆化，中心的非中心化。朝向利他、互惠、共生的價值觀，這纔是一帶一路的成功基礎。這也就是說，一帶一路的根本性質是建立歐亞大陸貿易區，以“公平貿易”的國際關繫而非“不等價交換”的依賴關繫，促進各國關繫與區域和平。中國過年春聯上的通俗老話：“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2016年3月20日於臺灣大學

序 三
吳晨
   李孜的這本著作，翔實地記錄了電子商務在農村的興起，有典型案例，如遂昌；有面的描述，如對阿裡農村電商的梳理；更有深入的剖析，為現實中城鄉割裂的中國開出了一劑“電子商務”的藥方，希望電商的力量能夠推動中國廣大農村的“在線城鎮化”。
   用城鎮化的大框架來觀察電子商務深入農村，是本書獨特的視角，而“在線城鎮化”無疑是作者獨到的提法，對於當前中國正在進行的城鎮化大潮，指出了另一種模式、另一個方向，雖然不無理想化，卻的確有其實踐的意義。“在線城鎮化”的核心是變土地的城鎮化為人的城鎮化，突出“以人為本”的特點。作者在對比了海外諸多城市化路徑和中國過去幾十年城市化的實踐之後，明確地提出，巨型都市圈如長三角或者珠三角，有可能成為上億人口的都市群，但是否能夠真正讓億萬打工者落戶，並提供足夠的公共服務，仍然是很大的問號。相對而言，如果把長三角與珠三角連在一起視為一個大的“長閩珠”都市域，那麼聯絡其間的鄉村就有很大發展的可能。無論是為更多人返鄉就業創造機會，還是逐漸拉平城鄉之間的收入差距及更為重要的消費差距與公共服務差距，電子商務推動的“在線城鎮化”都給出了一些已然露出“青芽”的可能性。
  消除城鄉差距，在電子商務引領的變革推動下，著眼點有四：消除城鄉的信息鴻溝；推動人纔的返鄉流動；促進城鄉物流發展，消除從縣城到農村“後幾十裡路”的距離；以及讓農村人享受城鎮一樣的消費品、商業服務和公共服務。而在此基礎上，作者希望喚起的是農村傳統文化的價值觀與社會體繫，改變“城鄉互害”的現狀。
   電子商務下鄉的大潮纔剛剛開始，我們看到的是各大互聯網巨頭紛紛在縣城與鄉村布局；鄉村創業領頭人率領的社區和社團積極籌劃電商平臺，將創業的電子與普惠鄉民的培訓結合起來；地方的父母官也開始思考不同的發展模式，既有傳統出口型制造加工業轉型的壓力，也有貧困縣城對新的農村生態經濟發展的寄望。三者結合，形成了作者筆下新的“微妙的商業生態平衡”。
  突出人在鄉村的價值和生態農業之外發展農村服務業的廣闊前景，讓農村人過上較高品質的生活，恰恰是“電子商務”能夠給予中國新農村的“賦能”。資本的推動、創業的激情、政府的轉型，令這樣的“賦能”已經開始切切實實地為農村的生態帶來了改變。
   不過，農村發展的諸多領域，仍需要更為深入的實驗、分析與總結。這些領域包括如何構建生態農業智慧供應鏈，形成與完善農產品追溯體繫；如何形成與實施農產品質量安全標準；如何評價生態農業中小農經濟與規模農業的區別，以及在此基礎上如何界定農業現代化的議題；如何解讀新農村的“文化與價值體繫”；以及如何區分與評價互聯網巨頭構建基於電子商務的農村公共服務體繫的“盈利/市場占有率”驅動與“公共服務屬性”的企業社會責任。
  2016年3月28日於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