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根本不想去研究“直覺”,更不曾預料到自己居然要以此為主題撰寫一本書籍。市面上相關的著作汗牛充棟,看似已經能夠滿足讀者的需求了。可是,隨著我所開展的實驗越來越全面、所閱讀的書籍越來越豐富,我逐漸意識到,我必須要寫作這本書。以下是事情的來龍去脈:
大概二十年之前,我完成了自己個關於決策的研究項目。研究對像是消防人員,他們在工作之中充滿了模糊和不一致性較嚴重的情況,但是,他們卻可以在數秒之內,作出舉足輕重的決策。作為科研工作者,我們力圖探討個中原因。
我知道,消防人員不會繫統性地將所有可能的滅火方式列舉出來,再從中進行遴選。因為他們沒有那麼充裕的時間。我本來預期,他們會構思出兩個主要的行動選項,然後將兩者進行對比。結果證明我錯了。消防人員,尤其是那些經驗豐富的老手,某些甚至擁有超過二十年的工作經驗,通常僅僅會思考一個行動選項。
事實上,如果親耳聆聽他們的描述,他們會說,自己根本就不會去思考任何選項,隻不過是迅疾展開行動而已。在我們對消防人員所做的訪談中,研究團隊成員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我們不會作出任何決策。”這讓我們目瞪口獃,因為他們明明總是要去作出各種艱難的決策,很多甚至事關生死──但他們自己對此懵然不覺。
這樣的結果甚是出乎我的意料。也就在這時,我已經觀察到了“直覺”這一現像,隻不過當時自己也並沒有明確地意識到。事實上,由於數據的模式與預期不符,我甚至還感到些許受挫。盡管我並沒有去尋找直覺,直覺自己卻主動送上門來。
同事和我起初誤認為,這種結果僅僅會在消防人員身上出現,但是,我們馬上發現,所有受調查領域內的個體都會運用直覺作出決策。我們由此得出一個結論——人類全部都是直覺決策者。當然,有些人要比其他人更精通此道,還有少數人以此為專長,但不論如何,所有的人都要依賴於直覺。即便是新手,也要高度依賴於直覺的效用,雖然他們這樣做的頻率不如經驗豐富的決策者那樣高。
事後回想起來,這些結果並不出人意料。試想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天在私人和工作領域所需要作出的眾多決策,很顯然,如果我們凡事都要對每一個決策選項進行認真分析,那麼生活根本就無法繼續下去。直覺是一種實實在在、力量強大並且深具實效的工具。雖然它間或也存在缺陷,但若離開它,人類就無法生存,更不要奢望出人頭地了。
同樣重要的是,隨著研究的開展,我們逐漸認識到,直覺並非無法解釋的神秘天分。我們發現,無論任何領域,一個人隻要經驗愈加豐富,那麼他對於直覺的應用就愈加得心應手。終,我們了解到,直覺,就是由經驗累積而自然生成的副產物。據此,我遂將“直覺”定義為“人類將自身經驗轉化為行動的方式”。借助經驗,我們可以識別出當前正在發生什麼(作出判斷)以及如何進行回應(作出決策)。由於經驗能夠驅使我們識別出應該如何行動,因此,我們可以迅速作出決策,無須付出意識層面上的努力。我們並不需要深思熟慮,就能夠作出優質的決策。
我仍然記得,起初,“直覺決策”這一說法令我倍感不適。剛開始研究決策時,學者普遍認為直覺這一概念並不科學,所以,當我在專業的學術會議上介紹自己的研究成果時,我會避免使用“直覺”這一術語,以免聽眾對我的工作嗤之以鼻。即便如此,由於提出決策過程中可能並不需要“比較各可行選項”,我的研究仍飽受爭議。我隻能在腦中設想,如果大肆宣揚“直覺”這一概念,同行們將會作何反應。
奇怪的是, 1995年,我與美國海軍陸戰隊合作開展了科研項目,這讓我開始意識到,“直覺”已經不再是不得體的詞語了。海軍陸戰隊,作為一個堂堂正正行之於世的組織,可以公開地探討直覺及其重要性。他們甚至在其《指揮與控制手冊》中,引入了“直覺決策”這一術語,並將之與“分析式決策”進行深入對比。海軍陸戰隊資助了我的研究,並且邀請我到其院校進行演講,因為師生們希望學習如何提升官兵的決策技巧。上等兵對直覺的理念欣然接納,三星上將亦不例外。他們並不關心術語之爭,他們在意的隻是如何纔能成為一名更加精湛的決策者。既然美國海軍陸戰隊能夠接受“直覺”這一術語,那麼,我也下定決心,邁出勇敢的一步。
同海軍陸戰隊合作之後,我在描述自己的科研工作時,方纔更加從容地使用了“直覺”和“直覺決策”這些字眼。這兩個術語可以令我更加透徹地告訴聽眾,如何提升自身判斷事態情境的能力、如何決定采取哪些行動加以應對。
我所定義的“直覺”,是一個特別易於理解的概念。但是在實踐中,作為一種技能,它卻非常難以掌握。這也理所當然地引出了我的下一個關注點──設計培訓項目。假如直覺並非神秘不可解之物,而是由經驗累積自然生成的副產品,那麼,加速經驗獲取這一過程就成為了可能。 1995年,美國海軍陸戰隊邀請我的公司設計一套決策技能的培訓項目,他們對成果相當滿意。有鋻於此,海軍和陸軍馬上也建立起了本單位相應的培訓項目。洛杉磯郡立消防局也致電本公司,希望幫助他們提升直覺決策技能。提出這一請求的還有美國國家消防學院。
由於針對消防人員開展的研究早在約二十年前即已完成,同事和我遂決定開展後續研究。我們開發出了特別的訪談方法——一種認知任務分析方法,用以細致探查人類在處理棘手事項時如何作出決策。至今為止,通過我們的搜集,數據庫中已經積累了一千餘項難以處理而且事關緊要的決策案例,涵蓋了從“消防”到“重癥護理”再到“尋找工作”等七十多個不同領域。我們已經使用認知任務分析方法,開展了一百餘項研究,借以理解人類如何作出復雜的決策。
1998年,麻省理工學院出版社出版了我的本書籍,《力量之源:人類如何作出決策》。該書描述了確保人類無須進行精細分析即可作出優質決策的一繫列能力根基,其中之一就是直覺。其中一節名為“直覺的力量”──指出,人類在掌握直覺決策技巧之後,僅需幾秒鐘,即可進行決策。我真誠地希望其他學者能夠閱讀該書,並將其應用於研究生教學之中。
不知是何原因,該書吸引到了媒體的廣泛注意。《華爾街日報》對我們的理論倍加贊賞,認為直覺可以成為行動方案合理且可信賴的根據,並且針對我們發表的兩篇文章制作了專題報道。《快速企業》雜志針對同一主題,亦發表了長篇文章。《奧普拉雜志》在以直覺為主題的一篇短文中,提及了該書。其他媒體也迅速跟進。自動化機械維修工、民航飛行員、醫師、商業高管、軟件開發人員以及其他行業的從業者也紛紛發表文章來介紹我們的研究,指出直覺的重要作用。
令我喫驚的是,正因如此,我獲得了“直覺研究者”的稱號。
由於媒體的廣泛報道,陸續有公司致電我的公司,請求我們培訓他們的員工,提升其直覺決策技能。為應對此需求,我們開始著手修訂原本為海軍陸戰隊所設計的培訓項目。鋻於需求持續強勁,近幾年,我們從頭開始,專門針對經理及主管設計了培訓方法。其中某些部分是對舊有項目的修訂,但絕大多數都是全新規劃的。雖然仍有部分批評者認為我們無法說明直覺的根基是什麼,更別說積極地應用直覺了,但是我現在卻堅定地相信,提升直覺決策能力是完全可能的。過去數年之間,同事與我已經陸續開展了數十個工作坊,我們十分榮幸地看到,不計其數的參與者對於我們的思想和方法產生了熱忱的回應。在我為某跨國信息技術公司所主持的工作坊上,一位高級主管在工作坊結束之後不到一個小時之內,就將所學到的一種工具應用到了實際工作當中(他使用了本書第七節所介紹的“預演失敗法”,借以探查計劃中是否存有潛在的漏洞)。
媒體對於《力量之源》一書的報道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讀者希望我再撰寫一本關於如何提升直覺決策技巧的書籍。起初,我對這個想法十分抗拒。以直覺為主題的書已經出版了數十本之多了。我何苦還要多此一舉呢?
出於好奇,我開始閱讀其他關於直覺的書籍。
絕大多數著作都將直覺視作大自然的神秘力量,並將其與超感官知覺等類似現像聯繫起來。難怪直覺這一概念的名聲如此不堪。另有其他書籍興致盎然地鞭撻直覺思想,並且列舉了種種直覺可以誤導人類或者催生謬誤的方式。這些書籍指出,我們需要放棄直覺,轉而采取一繫列分析式方法,以作出判斷和決策。但我知道,這些分析式方法在絕大多數場合並不適用。
我讀的書籍越多,心情就愈加低落。我擔心,如果直覺領域仍然被不切實際的論調所主導、迫使我們徹底放棄對直覺的分析,那麼整個直覺課題都將聲名受損。假如我們完全聽從直覺批評者的觀點,那麼,我們必將進退失據,一味力圖以遵循規則為方式去理解世界,卻無法變得更加聰明而睿智、無法積累起豐富的經驗。
由此,我認識到,必須寫作一本以直覺為主題的書籍,並且將直覺視為經驗拓展的自然結果。我竭力在兩個誤導性的陣營之間開闢出一條切合實際的道路,針對發展並且運用直覺提供實用性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