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謀士獻策,往往會同時出上、中、下三策。
但是,主公權衡再三,終通常隻會選中策。因為似乎隻有中策可行,而與中策相比,下策看起來沒出息,上策又顯得太冒險。
那麼問題來了:那個號稱“上策”的構想,應該是一個當時當地能設想出來的“結果”,為什麼在現實中反而成了風險的棄選項呢?
這是做實事的人經常面對的一個悖論:理想的選項明明就在那裡,卻因為有大量的“現實摩擦力”,怎麼也走不過去。這也說明了謀士視角和實干家視角的區別:批判現狀很容易,描繪一個“流著奶和蜜”的理想之地也不難,難的是從現狀走向理想的“”。
經常陷入這種局面的,就是各類組織的一把手。
一個理想的組織什麼樣?幾乎人人都勾勒得出來——
- 上上下下,對目標有清晰的共識;
- 裡裡外外,每個人都充滿了創造力;
- 環境有變量,組織整體能做出敏捷的反應;
- 外部有壓力,能精確傳導到內部每一個細胞;
- 有了成果,能公平地分配利益;
- 身在其中,能看到成長的階梯。
這樣的組織,其實並不罕見。在革命年代,在創業公司,在球場上,在探險隊裡,隨時都能從無到有地湧現出來。
但是,如果給你一個現實中的組織,有歷史的存量、一定的規模和規則的限制,讓你把它改造成理想的模樣,難度就超乎想像了。“世界上遙遠的距離,不是樹枝無法相依,而是相互瞭望的星星,卻沒有交彙的軌跡。”
你手裡的這本書,就是這樣一部組織變革的“”:李希貴校長在北京市十一學校用十多年時間實施了一場組織變革,瀋祖芸老師據此寫出了一本“場邊解說”。
看完之後,你會發現,完成組織變革不需要什麼“分開紅海”的魔法,它需要的,不過是人間常有的耐心、洞察和想像力。這本書仍然隻是一部人間的傑作。
你即將看到的這場變革,有幾個地方和我們想像的不太一樣:
首先,這是一場“不切割歷史”的變革。
一般的變革話語都是:“過去不行,未來很好,請跟我走。”而在這本書裡,你看到的變革話語是:“過去很好,你們想去哪裡?我來護航。”
其次,這是一場以個人為起點的變革。
一般的變革,組織目標都要高於個人目標。變革一旦啟動,就在向參與者索要忠誠、奉獻和熱情。而這本書裡的變革,個人目標始終是工作的焦點;與此同時,個人的合力卻都在指向組織目標的實現。在這場變革裡,每個人的處境都曾被反復地推敲:他的目標清晰嗎?誰設定了這個目標?怎麼確保個人目標和組織目標一致?如何評價他的目標是否達成?他有足夠的動力嗎?他得到了足夠的幫助嗎?他看得見前方的風景嗎?他如果行有餘力,有更多的發揮空間嗎?
還有,這是一場無人下車的變革。
一般變革的背後,總有利益博弈的影子,有人上車,有人下車;也難免會有觀念革新的成分,有人得意,有人失意。那些落敗者,似乎隻是一場變革不可避免的代價。而這本書裡的變革,雖然有分段上車的過程,但是罕有被拋離的個體。那句看起來理直氣壯的口號——“不換思想就換人”——從來沒有被擺到臺面上。
後,這是一場節制權力的變革。
用權力推動變革,看起來如臂使指、便捷高效,但是這樣的變革,總會在暗中付出巨大代價。而這本書裡的變革,權力不僅沒有被放大,反而一直被緊緊約束著。比如,一個組織的“價值觀”究竟是制訂給誰看的?是組織裡的每一個人嗎?不,價值觀不是凝聚共識的工具,它隻是組織管理者的“緊箍咒”。
綜上,如果你能放下對一臺狂風暴雨、大刀闊斧、殺伐果決、快意逞權的“變革大戲”的期待,而是想旁觀一組連貫、精細、溫厚、節制的人間精進,那這本書就是你所需要的。
2018 年夏天,我們接到了一份參訪得到 App 的聯繫函。沒錯,就是那種常見的聯繫工作的公函。
寫這封函件的人,就是這本書的作者瀋祖芸老師。而領隊來訪的,是李希貴校長。那是我們的初次相識。
在函件結尾,我們看到了一句話——
“來訪的都是著名中學的校長。如果貴公司的同事有什麼孩子教育方面的問題,也請提出來,我們會盡可能地給予幫助。”
你可以想見這句話的力量。在北京這樣的城市生活,誰還不想認識幾個著名中學的校長呢?
時隔多年,那次參訪的具體內容我已經忘了,但這句話一直讓我記憶猶新。讓我震撼的,不是話裡體現的善意,而是那種語氣。在“公對公”的事務裡,居然出現了一種“人對人”的語言——“我們要麻煩你個事,也看看你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幫得上忙?”
這本來是人際交往中的常情。但當它出現在公函裡的時候,竟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暖意和驚喜:我們既被看成是一家公司,也被看成是一群活生生的人。一次參訪活動,既有組織之間來往的明確目的,也有人和人之間的溫潤交情。來訪者既看到了我們的社會身份,也關切我們的私人角色。
這是一種久違的感覺。
這種感覺,在隨後我們和李希貴校長、瀋祖芸老師的交往中逐步放大,漸漸凝結為一種看問題、做事情的方法——
通過組織看到人。
在現代社會裡,具體的人通常是被遮蔽起來的。身份、職業、組織、立場、標簽、口號……這些遮蔽之物,花樣繁多、日新月異。而一旦我們能調動自己樸素的同理心,洞穿這些遮蔽之物,看到的其實是那些恆久不變的人性、人情。此時,一個組織的領導者要做的,正如李希貴校長經常說的,就是“讓魔鬼沉睡,讓天使起舞”。
多年之後,如果這本書裡的字句在我們的記憶中模糊了,不要緊,隻要我們還能“通過組織看到人”,隻要還能不斷回到對具體人的處境的關切,我們就仍然能站在正確的起點上。
認識李希貴校長和瀋祖芸老師,是我們創業生涯中的一段奇遇。
剛開始,北京市十一學校的組織變革,隻是我們眼裡的一處“景觀”——
它雖然精彩紛呈,但那畢竟是一個發生在“體制內”的公立學校的故事,不過是我們看上幾回、贊嘆幾聲的故事。
漸漸地,它又成了我們的一面“鏡子”——
得到 App 從事的是知識服務行業,把“建設一所全球領先的終身學習學校”訂立為公司願景。那麼,驅動我們的,應該是權力控制下的效率,還是每個人自我激勵的創造力?評估我們的,到底是為股東創造的利潤,還是因為支撐了員工和用戶的成長,進而享有的品牌和聲望?
這兩個問題的答案當然都是後者。但是,隻有當我們站在十一學校這面鏡子前,靈魂中的學校成分纔能纖毫畢現,奕奕有神。
後來,它又成了我們躬行的一條“道路”——
2022 年,我們邀請李希貴校長和瀋祖芸老師現場指導得到 App進行組織變革。變革的方法,就是在復刻這本書裡提到的那些原則和步驟。
如果有幸成功,那也將是一個有趣的故事。到時候,我們再邀請瀋祖芸老師執筆,也寫下這場賽事的“場外解說”。
你面前這本書,是一個關於組織變革的完整案例。
它也是一部電影,因為有精彩的細節。
它也是一部教學片,因為有深刻的旁白。
它也是一部連續劇,因為未完待續。
跟在它身後,一邊感知它的過程和巧思,一邊反問自己的處境和行動。
然後,祝我們都能看到隧道盡頭的光。
羅振宇
2022 年 11 月 27 日於深圳
變革不是必需的,就像沒人強迫你必須活下去。
——愛德華茲·戴明
這個時代,出現了一個有趣的現像,人人都在談變革。公司在變革,企事業單位在變革,學校在變革,各行各業都在變革。似乎不變革,組織就沒有出路。這是為什麼呢?
有兩個原因。一是時代發展帶來了新的挑戰。傳統工業社會更多追求標準化、統一化,而現在的知識經濟時代更需要多樣性和創新性;傳統組織更多依靠自上而下的層級管理和指令執行,現代組織則更需要激活個體、適應不確定性。二是組織的使命使然。以往組織的使命集中在追求經濟效益上,通過競爭實現效率至上是根本;現在,無論是追求活下去還是追求基業長青的組織,都需要在成就員工的使命中實現個人價值與組織價值的和諧統一,這樣纔能創造更多可能性。因此,對於一個始終保有高敏捷性的組織來說,變革是繞不過去的實踐行動。
然而,變革並非一般意義上的變化。它不是一次事件,不是一種現像,而是一套有目的、有策略、有步驟的繫統演進。既然是繫統演進,就必然牽涉到方法。
說到方法,通常我們都習慣於向優秀的標杆企業學習組織變革,而這本書卻選擇了向一所學校學習。你是不是覺得有些奇怪?
在解開你的困惑之前,我們先來看看組織的內在構成。一般來說,凡是組織,必有兩種基因:一種是軍隊的基因,另一種是學校的基因。軍隊更注重目標達成的效率,學校則更擅長組織成員的成長。傳統的組織中,軍隊基因的配比顯然要更高一些。
而在今天這個時代,當人纔資本成為組織的核心資產時,組織開始發現,它不能再停留在效率工廠的層面,必須成為成就員工、賦能員工的場所,而當前軍隊基因和學校基因的配比嚴重影響了自身的發展——在追求效率至上方面,組織還有相對成形的方法;但在通過成就員工來實現組織價值方面,卻一籌莫展。
這時,學校基因的作用就開始凸顯。
當然,你也許會問,學校那麼多,為什麼這本書選擇了北京市十一學校呢?負責任地說,在我 20 多年的工作生涯中,十一學校是我見過的激活組織、賦能個體徹底且成功的組織之一。傳統組織中,員工動力不足、合作不暢、責任心不強、執行力不夠的問題,十一學校都沒有。走在十一校園裡,你會驚訝於每個人的狀態,以及組織的生機勃勃。
在十一學校,老師上下班從不打卡,也不計考勤,但是沒有人偷懶、鑽空子,每個人都非常敬業,每天上課、備課、個別化輔導,從早到晚,把自己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陪伴學生成長上。當然,這主要是因為老師們熱愛學生,但如果人人如此,你不好奇十一學校是怎麼讓組織裡的每個成員都產生“內生動力”的嗎?
在十一學校,基本沒有必須簽到的全校大會,就連外部專家來開講座,老師也是來去自由的。但這絲毫不影響學校上上下下目標一致,崗位和崗位之間、部門和部門之間自發有序地協作。在傳統組織裡,這是完全不可想像的。你不好奇十一學校是怎麼做到這一點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