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裡克蘭德死後不到四年之際,莫裡斯·赫雷
特在《法蘭西信使》發表了那篇文章,把這位默默無
聞的畫家從歷史塵埃中挖掘出來,敢為人先,後來的
作家或多或少慣隨大溜,這纔紛紛循聲發表文章了。
在很長時間裡,法國沒有人享有比赫雷特*無可爭議
的**,他提出的看法不可能不給人留下印像;他的
說法看起來有誇大之嫌,但是後來的各種評價肯定了
他的評估,查爾斯’斯特裡克蘭德現在穩穩地守住了
他先前制定的路線。這一聲譽平地崛起,是藝術**
*浪漫的事件之一。但是,我並不打算對查爾斯‘斯
特裡克蘭德的作品妄加評論,除非作品觸及他的性格
。我不能苟同一些畫家的出言不遜,說什麼門外漢對
繪畫一竅不通,要表明對他們的畫作的青睞,*好是
三緘其口,掏出支票簿就是了。認為藝術隻是一種纔
藝,隻有手藝人纔真正理解,這是一種奇談怪論:藝
術是感情的表露,感情講一種芸芸大眾都能聽懂的語
言。不過我承認,批評家要是對技巧缺乏實踐的知識
,很少能夠對有真實價值的畫作說三道四,而我就對
繪畫一竅不通。還好,我沒有必要冒這種風險,因為
我的朋友愛德華·萊格特是一個寫作高手,又是一個
深得人心的畫家,在一本小書裡詳盡地論述了查爾斯
·斯特裡克蘭德的大部分作品,敘述風格令人著迷,
堪稱樣板,因為說來遺憾,大部分敘述風格在英國遠
不如在法國根深蒂固。
莫裡斯·赫雷特在其**文章裡對查爾斯·斯特
裡克蘭德的生平予以簡述,伏筆不少,刺激了人們打
破砂鍋問到底的胃口。他對藝術沒有感情用事,隻是
一心想喚起有識之士的對一個天纔的注意,因為這個
天纔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天纔。不過赫雷特是一個深諳
此道的記者,很清楚“人情趣味”可以讓他*容易地
達到他的目的。有些人過去與斯特裡克蘭德接觸過,
比如在倫敦就知道他的作家,還有在蒙特馬特咖啡館
與他相遇的畫家,當時見到的不過是一個落魄的藝術
家,與別人沒有什麼兩樣,這下當頭棒喝,發現竟然
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天纔,他們與他失之交臂,於是法
國和美國的許多雜志開始發表連篇累牘的文章,一方
面各種回憶不斷湧現,一方面欣賞評析接二連三,這
下把斯特裡克蘭德的名聲大加渲染,弔足了公眾的胃
口,卻滿足不了他們的好奇心。這個題目引起廣泛興
趣,肯下功夫的維特布雷希特一羅特霍爾茲在其令人
難忘的專題論文裡,能夠開出一份各方****的清
單。
人類骨子裡具備編織神話的纔能。這種纔能在那
些出類撥萃的人物的生涯中不失時機地捕捉各種事件
,給人驚訝或者令人迷惑,杜撰出一個傳奇,隨後穿
鑿附會,讓人發瘋般地深信不疑。這是一種浪漫的抗
議,就是讓平淡無奇的生活陡升色彩。這種傳奇的各
種事件成了英雄名垂史冊的萬無一失的護照。這位哲
學家面含冷笑,認為沃爾特·羅利爵士在人類記憶裡
穩坐聖賢尊位,那是因為他把自己的大氅鋪在地上,
讓伊麗莎白女王踩踏走過,而不是他把英格蘭的名字
帶往那些沒有被發現的**。查爾斯·斯特裡克蘭德
生前默默無聞。他樹敵過多,並非廣交朋友。所以,
用不著奇怪的是,那些寫他的人隻好借助活躍的想像
來彌補他們回想起來的貧乏事實,而且很顯然,雖然
人們對斯特裡克蘭德了解十分有限,卻也足夠浪漫寫
家有機會找到材料加以發揮。他一生行為怪異,令人
畏葸,他的性格中咄咄怪事也不少,他的命運讓人心
疼的東西*是多不勝數。隨著時間流逝,這些因素經
過添醋加油,一個傳奇就憑空產生了,一個腦子靈光
的歷史學家對此是不會貿然抨擊的。
然而,羅伯特·斯特裡克蘭德牧師偏偏不是這樣
一位腦子靈光的歷史學家。他坦承他寫這部傳記是為
了“消除某些街談巷語的誤解”,關於他父親後半生
的種種不實之詞“給依然活在世上的親人們帶來很大
的痛苦”。明擺著,關於斯特裡克蘭德的一生,為人
共知的許多情況都讓一個體面的家庭感到難以面對。
我讀這部傳記出於好玩消遣,暗自慶幸內容不過爾爾
,因為傳記寫得毫無色彩,枯燥乏味。斯特裡克蘭德
牧師筆下的人物是一位盡職的丈夫,一位慈祥的父親
,一個脾氣隨和的常人,勤勤懇懇,品行端正。這位
當代牧師在研究我以為可以稱之為《**》詮釋這種
科學時,學會了顧左右而言他的本領,讓人大開眼界
,但是這位牧師“詮釋”他父親一生的所有事實的那
種高超手腕,倒是一個孝順的兒子很容易發現方便記
憶的方法,一定會讓他時機成熟時在教會獲得*高的
位置。我似乎已經看見他的肌肉結實的小腿套上了主
教的綁腿了。雖然這事做來需要勇氣,但是難免在踫
運氣,因為這則傳奇普遍為人接受,也許與斯特裡克
蘭德的名聲越來越大不無關繫。因為許多人是因為厭
惡他的藝術纔被吸引住的,用厭惡的眼光審視他的性
格,或者對他的死亡表示同情。兒子用心良苦的努力
給父親的崇拜者頭上投來一股凜冽之氣。並非巧合的
是,斯特裡克蘭德*重要的作品之一,《撒瑪利亞的
女人》,是在斯特裡克蘭德牧師那部傳記出版後隨之
而來的那場討論後不久,出售給了克裡斯蒂,比九個
月前少賣了二百三十五鎊,這幅畫作再次落錘拍賣,
隻是因為那位有名的收藏家溘然長逝了。如果人類不
可小覷的編織神話的纔能不掃除不利因素,聽任大家
強烈的獵奇之心黯淡下去的話,也許查爾斯·斯特裡
克蘭德的力量和獨創性不足以造成這種價格差別。事
過不久,維特布雷希特一羅特霍爾茲博士的那篇大文
問世了,*終讓所有藝術愛好者的疑慮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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