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小說_楚漢大夢/寧波青年作家創作文庫

陳勝當我看到莊賈藏在身上的那把短刀時，它的刀柄顯示出鑄造者的良苦用心。我知道在刀柄下面會是一道極鋒利的刃，一道即使是從小就夢想著做一個鑄劍人的我也應該滿意的刃。當然，這把刀究竟是否足夠鋒利，我已沒有機會再向他人述說。
我從小就盼望著自己能做一名鐵匠，一名用自己的力氣與技藝鍛造出精美鋒利的刀劍的鑄劍者。那應該緣於對走南闖北的俠士們的敬佩之情。可是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成為一名俠士，隻能成為一個比起他們來無比笨拙的鐵匠。比起俠士的靈活，我身上*多的隻有蠻力。
小時候，從我能夠記事起，父親就不斷地告訴我，要想有口飯喫，就必須下苦力氣，上天給了你兩隻胳膊兩條腿就是讓你用它們來謀生的，這就像雞餓了會刨土找蟲子喫，貓餓了會逮老鼠喫一樣簡單明了。
說著他就向我舉起他的胳膊，上面的肌肉馬上鼓得像一座小山，那些來回盤繞的青筋就是山上奔流不息的清泉。我知道他的意思，在我眼裡，父親就是一座山，有他在．一切難題就都不是問題。那貫穿他全身的清泉澆灌著我們勞作的農田，讓我們一家基本能夠喫飽穿暖。我還記得小時候，天一下雨我就躲到父親的旁邊，他會彎下腰來給我擋雨，臉上是陽光般溫暖的笑，好像他把夏天*毒辣的陽光全都神奇地藏了起來，就為了在這樣的時刻再釋放出來一樣。在他的這種笑容裡，就連天下*大的雷聲都變成了動聽的樂曲，變成了暖暖的回憶。每到這種時候，我都會抬頭，從到處是破洞的屋頂望出去，看那些清涼的雨滴就像晶晶亮的果實，在落到父親的背上時炸開來，汁水四濺。有時，母親也會對著雨水高興地說：“這下可不愁莊稼沒有水喝了。這雨水，肥著呢。”那時我們剛剛經歷過毒辣日頭的烘烤，連腳丫子都快要裂開大口子了。有時，母親又會焦急地對著雨水說：“老天爺，求求你別再下雨了，再下就不讓人活命了。”那時又恰恰相反，整天傾盆而下的雨讓人出不了門，但盡管如此也必須出門干活，把莊稼地裡的積水排出去。同樣的雨為什麼會讓母親有這麼截然相反的反應?幸虧有父親在。
可是盡管如此，我也慢慢對那片不屬於我們的土地產生了厭倦。
因為很快，父親就沒能支撐下來。殺死他的不是天。不是雨．而是人，是租給我們田地的主人。後來我把這個仇算在了陽城的大小官員身上，是他們在一層一層地像用鋤頭鋤地一樣將老百姓的那點底子全部挖走，連那些原來花不起錢而草草埋葬的祖先尸骨都不放過——很多人家甚至都*了戶，留下的祖宗牌位也就被他人當作柴火燒掉了。
父親去世了，那座一直護衛我們的大山倒掉了，風雨開始劈頭蓋臉地朝我們撲過來。很快，母親也支撐不住，過世了，隻留下我一個人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還好，為了讓我到時候能有一口飯喫，父親給我做出了很好的榜樣，所以我也長成了一個像山一樣的男人。和父親一樣。我也變成了傭工，在別人的土地上勞作，用**的勞累換來一頓飽飯。在那個年紀的我想來，這就是我長得健壯的*大用處。手巧的人可以做工匠，心思好的人可以給別人做謀士，就像父親經常對我說的那些雞和貓會依靠自己的本事過日子一樣，一切都有安排。面對著祖輩一直面對的土地。為了不讓自己覺得無趣，我總是把手中揮動的鋤頭和鐵锨想像成刀劍來自我安慰。
可是難道這就是我這輩子應該一直過的日子嗎? 等我不能再這麼利索地揮動鋤頭時該怎麼辦?想到這裡我不禁拄著父親留下的鋤頭，看看身後埋頭干活的鄉親，再抬頭看看萬裡無雲的天空。
一隻鷹正在天上飛，翅膀一動不動，那姿勢實在太漂亮了。等到它決定要行動的時候，會像一支從天上射下來的箭一樣落到地面上。田裡又有兔子要遭殃了。大丈夫就應該這樣纔過癮，該動的時候就動，不該動的時候就靜待時機。
可能我抬頭看天的時間太長了，他們看到我這樣，奇怪地問我怎麼不干了：“小心監工看見給你一鞭子。”我有些恨恨地對他們說：“知道了。等著吧，要是有**我富貴了，肯定不會忘了你們的。”他們聽了這話，都有些驚訝，一時半會兒沒明白過來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之後就大笑起來。我知道他們的意思，於是又對他們說：“小小的燕子和麻雀怎麼知道鴻雁和天鵝的遠大志向呢?”當天晚上喫飯的時候，有個年紀大一點的人挪到我身邊，把自己碗裡的飯給我撥了一點，然後小聲對我說：“你要是能飛，就早點飛起來，別等到他們把你的翅膀剪掉，想飛也沒有機會了。” 我看看他，繼續喫飯。我知道他的一些情況，本來過得好好的，後來因為受不了當地官員的逼迫，打了一架，結果被捉住後罰沒了家裡所有的東西，還在牢裡待了幾個月，出來後隻能靠賣苦力為生。可能是因為待在牢裡的時候被獄卒打怕了，現在他整天在地裡隻知道干活，從來沒說過累，似乎那副身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當年那麼血氣方剛的一個人竟然變成了如今的行尸走肉。曾經的他目光炯炯，現在眼睛卻永遠地蒙上了一層土，身上也沾了一身的泥，整個人變得和泥土沒什麼兩樣了，遠遠看過去，簡直就是一個會走動的陶俑。
一個人能夠有這麼大的改變，實在讓我喫驚。我不願變成他那個樣子，可是我有時候真怕會變成他那樣子，你不知道前面會遇上什麼事，一下子就把你打趴下。所以趁著血還是熱的，抓住機會大大地於上一場，我就不信，這些當官的，這些可以穿金戴銀的王侯都是命裡注定能這樣的，而且可以世世代代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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