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小說_繼承失落的人

1 一整天，日色晦暗如黃昏。薄霧像水怪浮過山脈，巨大的山體形成海洋般的陰影，深不可測。干城章嘉峰。遙遠的山巔好似從冰雪中削現，聚斂著*後一線天光，在煙靄中隱約可見。峰頂迎著風暴，不時地揚起陣陣雪塵。
賽伊坐在遊廊上，捧著一本舊《**地理》雜志，正讀到關於巨型烏賊的文章。她不時地抬頭瞥一眼干城章嘉，隻見山上閃著詭異的磷光，不禁心中一凜。法官坐在遠遠的一角，面前擺著棋盤和自己對弈。
家犬瑪特把自己塞在它一向覺得安全的椅子下面，熟睡中微微打著鼾。頭頂上，一根電線晃晃悠悠地弔著一隻沒有罩子的燈泡。天很冷，而屋裡*冷，幾英尺高的石牆吐納著寒意與黑暗。
房子深處，洞穴般的廚房裡，廚子正忙著點燃潮濕的木頭。他小心地摸索著火引子，怕驚動了一直在柴堆裡生活、造愛、繁殖的蠍子。有一次他看見一隻母蠍子，全身鼓脹著毒液，背上馱著十四隻小蠍子。
火終於點著了，他把水壺放了上去。壺身結了層硬殼，已經龜裂了，就像考古隊挖出的舊物。他等著水開。牆壁濕漉漉的有焦痕，被煙熏得發黑的橫梁上掛著成串沾有泥巴的大蒜頭。天花板上積了一簇簇的油灰，稠密如倒掛的蝙蝠。火光映照著廚子的臉，跳動著橘紅色的光斑。他覺得上身開始暖和了，但一陣強風又讓患關節炎的膝蓋隱隱作痛。
煙往上升，躥出煙囪，融進了霧中。霧越來越大，快速地蔓延著，模糊了所到之處——先是山的這一邊，然後那一邊。樹木成了黑色的剪影，綽綽約約，接著**被吞沒。霧氣漸漸遮蔽了萬物，一切都化成了氣團，隻剩下陰影。賽伊從鼻腔裡呼出陣陣白氣。
由零散傳聞拼湊出來的巨型烏賊的面目，以及科學家的推想，無不淹沒在一片幽冥之中。
她合上雜志，起身走進花園。草坪的盡頭是古老茂密的森林；三十英尺高的竹叢映襯著陰郁的天色；參天大樹上爬滿了苔蘚，枝節盤錯扭曲，和蘭花的根須纏繞在一起。霧氣像人似的撫著她的頭發，她伸出手，它便溫柔地吮吸著她的手指。她想起了基恩，她的數學老師。他一個小時前就該帶著代數課本來了。
可是已經四點半了。賽伊為他找借口，可能是被大霧耽擱了。
她回頭望去，根本看不見房子；她轉身上了臺階回到遊廊，花園又消失在霧中。法官睡著了，松弛的肌肉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垂掛於兩頰，嘴角耷拉著，讓賽伊想像到他死去時的樣子。
“茶呢?”他醒了，問賽伊，“他怎麼還沒來?” 他說的是煮茶的廚子，不是基恩。
“我去端來。”她說。
陰翳同樣在屋內彌漫，它盤踞在銀器上，又跑到角落裡東聞西嗅，把過道中的鏡子變得像一片雲。賽伊往廚房走去，瞥見鏡中的自己，已**被霧氣掩蓋了，她走上前將雙唇印住鏡面，一個**的電影明星之吻。“嗨。”她喚了一聲，半是對自己半是對別人。
沒有人見過活的成年巨型烏賊，就算它們的眼睛大得像蘋果，可以在幽暗的大海裡視物，它們的孤獨卻如此深邃，也許永遠也不會遇到另一個同類。賽伊沉浸在這悲情的思緒中。
滿足感可以像失落感那樣刻骨銘心嗎?她羅曼蒂克地認為，愛一定存在於欲求和滿足之間的罅隙中，存在於缺失中，與滿足無關。愛是痛，是企盼，是退避，關乎一切而非情感本身。
水開了，廚子提起水壺把水倒進茶壺。
“真糟!”他說，“骨頭疼死了，關節也疼—— 還不如死了算了。要不是為了比居……”比居是他在美國的兒子。他在唐波羅快餐店打工——要不就是熱番茄店?還是阿裡巴巴炸雞店?父親記不清、弄不明白這些名字，甚至不會念。比居頻繁地換工作，像個在逃犯，隻不過沒有通緝令。
“是啊，霧真大，”賽伊說，“老師恐怕不會來了。”她將茶杯、茶托、茶壺、奶、糖、過濾罩、“ 瑪麗和黛麗特”牌餅干一一在托盤上交錯擺好。
“我來拿好了。”她主動說道。
“小心，小心。”他說，有點責備的意思。他用搪瓷缸盛了給瑪特喝的牛奶，跟在後面。賽伊向前遊動，托盤表面的鍍錫已翹曲不平，茶匙在上面顫動著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響。瑪特抬起頭。“下午茶時間了? ”它的眼睛說著話，尾巴開始搖。
“怎麼沒東西喫?”在棋盤上激戰正酣的法官有些惱怒地抬頭問道。
然後他看了眼糖缽裡的白糖：髒兮兮的細顆粒，雲母石般泛著光。餅干看起來像硬紙板，白茶托上分明印有黑手指印。茶沒有一次是按規矩上的，他隻不過要求有塊蛋糕或烤餅，要麼蛋白杏仁餅或干酪酥條也行。甜的咸的都來點。這搞得似是而非的，**不是下午茶那回事兒。
“隻有餅干，”賽伊看了看他的臉色，說，“面包房師傅去參加女兒的婚禮了。” “我不想喫餅干。” 賽伊嘆了口氣。
“他怎麼敢去參加婚禮?怎麼做生意的?笨蛋。廚子不能做點什麼嗎?” “沒有煤氣了，煤油也沒了。” “該死的，他就不能用木頭點火做嗎?從前廚子都用煤炭燒火，用…… 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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