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閱微草堂筆記(插圖版)

臥虎山人降乩於田白岩家，眾焚香拜禱。一狂生獨倚幾斜坐，日：“江湖遊士，練熟手法為戲耳。豈有神仙日日聽人呼喚?”乩即書下壇詩日：“鵜□① 驚秋不住啼，章臺回首柳萋萋。花開有約腸空斷，雲散無蹤夢亦迷。小立偷彈金屈戍②，半酣笑勸玉東西 ③。琵琶還似當年否?為問潯陽估客妻④。”狂生大駭，不覺屈膝。蓋其數日前密寄舊妓之作，未經存稿者也。仙又判日：“此箋幸未達，達則又作步非煙⑤ 矣。此婦既已從良，即是窺人閨閣。香山居士偶作寓言，君乃見諸實事耶?大凡風流佳話，多是地獄根苗。昨見冥官錄籍，故吾得記之。業海洪波，回頭是岸。山人饒舌，實具苦心，先生勿訝多言也。”狂生鵠立案旁，殆無人色。後歲餘，即下世。餘所見扶乩者，惟此仙不談休咎，而好規人過。殆靈鬼之耿介者耶 !先姚安公素惡淫祀，惟遇此仙必長揖日：“如此方嚴，即鬼亦當敬。”注釋 ①鵜鳩：指杜鵑。②金屈戍：金屬做的門窗上的搭扣。③玉東西：玉酒杯。④此二句用唐詩人白居易《琵琶行》詩典。估客，指商人。⑤步非煙：見皇甫枚《三水小牘．非煙傳》，是唐代小說中的人物。因愛上鄰居書生趙像，被其夫所殺。譯文臥虎山人降臨到田白岩家，大家都焚香拜謁祈禱，隻有一個狂生倚著幾案斜坐著說，走江湖的練熟了手法，不過來演演戲而已，哪有真仙天天聽人召喚的。臥虎山人即在壇上寫了一首詩道：“杜鵑驚秋不停地啼叫，在章臺回首隻見柳樹萋萋。花開有一定時間而我等人空斷腸。彩雲散去無蹤影，夢中也不知如何是好。當年站在門外偷著彈金屈戍，酒到半酣笑著再勸酒。是否還是當年的琵琶女?這得去問問潯陽估客的妻子。”狂生大驚失色，不覺也屈膝下拜。因為上面那首詩是他幾天前偷偷地寄給過去的妓女的，而且沒有留下底稿。臥虎山人又下判詞道：“這首詩幸虧沒有寄到，寄到的話將又出一個步非煙了。這個女人既然已經從良，你這種做法就是勾引有夫之婦。白居易偶然寫了一首詩以寄托情思，你卻要實際地去干。
風流佳話，大多是進地獄的根源。昨天偶然看見陰官記錄籍冊，所以我得以抄錄下來。孽海洪波，回頭是岸。山人多嘴多舌，實是出於一番苦心，先生不要怪我多說了幾句。”狂生獃立在幾案旁，幾乎面無人色。一年之後他就死了。我所見的扶乩的，唯有這位仙不談吉兇禍福，而好勸誡人的過錯：差不多算是靈鬼中耿直的吧。先父姚安公一直討厭亂祭祀，唯有遇到這種神仙，則必定作揖道：“這樣方正嚴明，就算是鬼也應當受尊敬。”原文姚安公未第時，遇扶乩者，問有無功名。判日： “前程萬裡。”又問登第當在何年。判日：“登第卻須候一萬年。”意謂或當由別途進身。及癸巳萬壽恩科①登第，方悟萬年之說。後官雲南姚安府知府，乞養歸，遂未再出。並前程萬裡之說亦驗。大抵幻術多手法捷巧。惟扶乩一事，則確有所憑附，然皆靈鬼之能文者耳。所稱某神某仙，大屬假托；即自稱某代某人者，叩以本集中詩文，亦多雲年遠忘記，不能答也。其扶乩之人，遇能書者則書工，遇能詩者即詩工，遇全不能詩能書者，則雖成篇而遲鈍。餘稍能詩而不能書，從兄坦居能書而不能詩。餘扶乩，則詩敏捷，而書潦草。坦居扶乩，則書清整而詩淺率。餘與坦居實皆未容心，蓋亦借人之精神始能運動，所謂鬼不自靈，待人而靈也。蓍龜②本枯草朽甲，而能知吉兇，亦待人而靈耳。注釋 ①恩科：恩科始於宋，明、清兩朝承襲此制。宋朝科舉制度每三年舉行鄉、會試，叫作正科。遇皇帝親試時，可別立名冊呈奏，特許附試，故稱“恩科” 。清代在尋常例試外，逢朝廷慶典，特別開科考試，亦稱“恩科”。②蓍龜：蓍草與龜甲，是古代占i、時所用之物。譯文姚安公沒登第時，遇見扶乩的人，就問自己有沒有功名?仙下了判詞道：“前程萬裡。”又問能在哪一年登第?判詞道：“要登第卻還要等一萬年。”於是以為可能由別的途徑入仕。到康熙五十二年萬壽恩科登第之後，他纔醒悟到“一萬年”的意思。後來姚安公任雲南姚安府知府時，請求回家養老，從此再沒出去做官，連“前程萬裡”的說法也應驗了。一般來說，幻術大多手法快捷，隻有扶乩，則確實有所依憑，但都是靈鬼中善長詩文的。
P56-P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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