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銳鋒的散文創作，突破了傳統散文“短小精悍”的結構框架，充滿了詩意和幻想，思辨色彩濃厚，氣勢宏大豐富，在當今散文界**風格，在**文壇產生了重要影響。他進行的文體嘗試，*重要的一個特點是，拒斥了傳統散文的小氣和模仿西方文化語境的矯情作風。他專注於表達個人意識形態深層次的分析與思考，因而采用的是將話語盡力錘煉得*準確*質樸、*富有整體感染力，而*不追求局部效應和零星亮點的創作手法，所以，他的文章都帶有較多的理性色彩和思辨意味，由此來渲染和證明自己想要表述的那種思想和觀念的內在體驗。這樣，他的散文較之一般的“學者散文”和“文化散文”*符合文學的特質。《用葉片吹奏》便是他的散文作品集。

《用葉片吹奏》是《張銳鋒作品集》散文繫列叢 書之一，《張銳鋒作品集》是東方出版社文藝編輯部 精心打造的中國最頂尖、最具影響力散文家品牌叢書 之一。這是對當代散文史的第一次梳理，叢書以讓讀 者了解及認識中國當代散文基本脈絡為主要目的。 本書保持了作者張銳鋒的一貫風格，注重在敘事 中發現、思考，重視片段之間的關聯，並建立散文獨 特的結構形式，角度復雜，主題岸線寬廣。從不同的 角度上，揭示這些一直隱藏在現像背後的深層內容， 理解我們不曾思考過的細小事實，將視線從外部事物 上逐步移向自己的內心。

皇帝
夜晚
祖先的深度
和弦
算術題
極光
河流的終結
用葉片吹奏
秋色斑斕
時間叢林裡
文明的冥想
閱讀生存
農耕時代的避難所
古兵陣
*後的迷宮
光盤之光芒

和弦 ——生者與死者的呼吸 一 世界以兩種不朽的材料對人的存在和希望作了精 心的構築：光與聲。
這是因為它使萬物獲得自身與他物的信息，並賦 予我們觀察與傾聽的權利。這種對人的**而**的 確定，使我們悉知自己。我們不僅觸摸到自己的另一 隻手，還能夠借助光明來確證自己。我們感到自己存 在於內心，還能夠在漆黑的隧洞裡聽到自己的呼吸和 心跳。而且一切可以重復驗證。這使我們在大地上感 受到生存及其意義，並將魂靈安置在肉體裡。
對於一個人來說，總是*先知道聲音。在母腹的 無限黑暗裡沉浸，聲音穿透時間告訴自己將面臨一個 躁動不平靜的世界。這在某種意義上意味著人的降生 可能恰好是一個相反的事件。它正是世界以聲音的方 式宣布來臨。因為聲音使一個處於胎中的嬰兒獲知了 自己的周圍還有別的神秘的存在，它驅走了人的孤立 感並贏得了信賴。一切都在冥冥之中由聲音來說出。
來自希伯來人的《聖經》一開始就點明了這一真理： 上帝說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首先以聲音顯現，然 後纔在光裡顯現。光是聲音的結果，而聲音是光的先 驅，這與我們所觀察到的閃電和雷霆的事實恰好相反 。它指出了創世的秘密，即上帝說出一個確定不疑的 事實—— 如果我們真的將上帝視為世界本身，那麼世界的 起點便是我們*早熟悉的偉大的聲音。
人與其說是上帝或世界的造物，不如說是上帝或 世界的幻像，因為整個世界不過是聲與光的投射或租 借品，是一份無形事物衍化的效果資料。一個人剛剛 出生時並不能正視光的存在，他必須緊閉雙眼以遮蔽 的方式漸漸適應光，而萬物在光與暗之間顯形。光的 力量太強大了，極易讓人失明並永遠失去獲得環境表 面形式的機會。然而溫柔的聲音一開始就指出了人的 心靈，並給予人與外界事物無關的想像——你同樣可 以發出聲音來描述這一切。嬰兒的啼哭實際上是** 次與外面世界的呼應，是一個新生者對陌生世界大膽 的試探，是以人的砝碼試圖與萬物獲得天平上的對稱 。它的鮮明的節律之美來源於人心對未來的焦慮不安 ，它是歌弦之聲初創的本義，並以委婉曲折的彈力與 潮汐一樣生動的自然本性獲得生活開端的美麗序曲— —人，在聲音裡顯現。
二 我在童年時就可以告訴你各種聲音的找尋方法。
我曾貼著土地諦聽過種子萌發的聲音，它們的聲音是 卑微的，有如土壤裡的蟲子在講述自己的童話，因而 就格外讓人感動。一個農夫投下一粒種子時並不經意 ，但是對於那被投入土地的種子來說，這便是嚴肅和 認真的一次機遇。它們在預設的並不齊整的田垅之間 開始萌發，以期悄悄地翻開自己的履歷表。一切都未 必能夠**兌現，但來自自身的聲音使硬殼張開並說 出埋藏在內心的秘密契約。形式並不是一個，而是一 個隱匿了另一個，胚芽伸出黑暗仿佛羅盤上指向北極 的磁針。還有嚴鼕裡下雪的聲音。那是一種*輕的讓 人幾乎聽不到的聲音——但它有著覆蓋一切的氣度。
它極似一個威權者在其寶座上的一個沉默的眼神，但 那聲音已化為白茫茫的尸骨——它的輕，已體現了聲 音在*小時所展示的力量。有一次，我在暗夜裡諦聽 一場雪。幾乎沒有風，我坐在窗前將臉貼緊玻璃但仍 然看不清外面所發生的。可是我似乎聽到一種輕輕的 聲息，它類似於人的呼吸，但並不急促，隻是輕輕地 、平穩地、一點點地甚至忽隱忽現地升起某種意味深 長的節奏，甚至那節奏也是模糊不清的。是的，它不 像是從天而降，倒*像是從大地上冉冉升起——如同 煙霧那樣柔和地升起。但我已經從它的從容不迫和有 條不紊裡判斷出它的強大和自信，又從它的柔和和輕 松裡感到了它的冷漠和深沉。它使我的心跳加快，我 感到了我的生命所面對的是一個如此不可捉摸的世界 ，它比我黑暗裡視線所觸到的虛無*其可怕。一種恐 懼閃電一樣擊痛了我小小的心，使我整夜都不能安睡 。
第二天，我看到了白茫茫的大地，白茫茫的，籠 罩了屋頂和地面的雪就像羔羊的白絨上根本看不到任 何烙印——我推開門時寒流刺痛了我的臉龐，我怎麼 敢於走出去踩上**個腳印呢？一夜之間輕輕的聲音 竟是為了準備一個意想不到的巨大奇跡，一個像征性 的空空的盛宴。它塗改了昔日我們所能看到的生活的 一切特征。
那一刻我所看到的是，世界被埋葬了，大地死掉 了。隻有我一個人仍在呼吸和窺視，我的院子呈一個 白色的方形，那是屋前的石階為我切割的疆界。因為 我是一個人，因而不知我是誰，我失去了關於自己的 *後一份證詞。它隻剩下了一張正方形的白紙。一切 都被淹沒在昨天夜裡那宏大的無聲之中或輕輕的聲音 裡——我淪為一個幻影，我對自己的存在感到了懷疑 和恐懼，一個人，一個孩子，就這樣站在門前，他在 昨夜的雪聲裡喪失了影子。
這正是一些巧妙的寓言裡所呈現的那種魔性的迷 惑。我們既害怕聽到波濤洶湧之中的海妖的歌唱，又 不願細心地辨別大海上泛起的泡沫之聲，它們意味著 消逝或在頃刻之間歸於平靜。我曾在幼小的時候對一 些平凡的事物發出詢問，它們為什麼是這樣而不是那 樣，比如說一切果實幾乎都呈圓形或橢圓形——就像 人們捏制類似形狀的陶器那樣，它們一定是在旋轉之 中得到了自己的外形。然而你不可能看到一隻蘋果在 樹枝上旋轉，也看不到那塑造者的雙手。隻有一種神 秘的解答，那就是它事實上處於旋轉之中，至少時間 具有這種詭秘的特性。我的猜想的一次驗證同樣發生 在夜晚，因為夜晚是*好的萬物隱蔽的地下室，那裡 存在著它*深的隱私。我坐在一盞小小的油燈下回想 著白日的許多細節，閃爍不定的燈苗被窗隙透入的風 所吹動，我的影子被投射到煙火熏黑的牆壁上，它至 少有雙重的輪廓由於燈的搖擺而形成，或者其中還有 夢幻的成分。我知道我將長大成人，燈光提前以這樣 的反射方式作了不太**的未來預告——牆上所鋪展 的至少是通向將來的必由之路。我的長大可能與此類 似，那就是我的實在的核心被一束來自幽暗的某一盞 燈的光線所逐漸放大，人的成長可能是一種看似真實 的偉大的虛擬。我從一開始就被賦予全部可能的形式 ，它不僅在我的內部，還在我的四周不停地出現， 如同同樣的風鈴搖動在一座宮殿的四角，它們發 出相似的但又不盡相同的悅耳之聲，它們並非各自單 獨地存在而是彼此映襯，同屬一個宮殿的必要配置。
我看到了自己的巨影，又想到了其他。我所看到 的與我所想到的可能並不是一回事。我所想的又與我 所聽到的事物發生嚴重的扭結或錯位——那時，我在 一盞燈下聽到了屋外的風聲愈來愈大，我開始轉過身 來試圖看到夜晚正在發生的。但是窗上玻璃的反光使 我看到了自己的面孔，仿佛我突然遇到了另一個人。
眼睛和鼻子都與我相似，但他存在於窗戶裡。當我謹 慎地貼近他時，那一面孔漸漸消失於黑暗。窗外一棵 樹的黑影替代了那一鏡像，那個黑影在搖動，*像我 的心在搖動。我聽到了風在樹影**盤旋的聲音，由 遠及近又由近及遠，這是由聽覺所感受到的旋轉的特 點。我忽然明白，果實原來就是這樣秘密地成形，它 是在暗夜裡被悄悄地捏制，但在白日裡它總是以同一 種方式懸掛枝頭，它的裝束與沉默的行為欺騙了我們 的眼睛。我們不應在光明裡有所信賴，倒應在夜晚留 心事情的微妙動靜——一個結論產生於一顆童心。我 知道，人在長大之後會喪失必要的耐心和警惕，因而 會對事物的內在本性視而不見和對它的外形有所輕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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