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鯨

後來，那個人稱“紅磚女王”的女磚瓦工被設計大劇場的建築師**公之於眾。她的名字叫做春姬。戰爭結束那年鼕天，她被某個女乞丐生在馬廄裡。降生的時候，她的體重已經達到七公斤，不到十四歲就超過了一百公斤。她是啞巴，封閉於自己的世界，孤獨地成長，跟著繼父文學會了燒磚。經過那場燒死八百多人的大火災，她以縱火犯的身份被逮捕，關進了監牢。囹圄歲月很殘忍，經歷了漫長的牢獄生活，她回到磚瓦廠。當時她的年齡是二十七歲。
夏日正午，無限親近地球的太陽熱得似乎能熔化鋼鐵，身穿藍色囚服的春姬站在磚瓦廠的中央。院子中間的水泵早就干涸了，隻有沿著鐵管流出的紅色鐵鏽水清晰地留在地上。磚窯周圍的地面被粗魯的男人們踩硬了，馬齒苋、大薊和高聳的野艾蒿等雜草鑽出地面，茂盛地生長，互相糾纏。尤其是飛蓬草，宛如包圍城牆的士兵，總是密密麻麻地環繞著工廠。趁著主人不在，它們悄悄侵入裡面，不知不覺占領了整個工廠。所謂工廠建築，隻不過是橫向排列的幾座磚窯，以及木板和石棉瓦混合而成的房子。春姬離開工廠的日子裡，建築物**倒塌粉碎了。粉碎的磚窯縫隙、房子的地板、爬滿黑苔蘚的波浪狀石棉瓦房頂上面，仍然盛開著飛蓬草。這是自然的法則。
春姬赤腳站在從前奔跑玩耍的院子裡。水泵旁，曾經茂盛的白楊樹從根部斷了，成了腐朽的樹樁，沒有了樹葉，取而代之的是成串胖嘟嘟的秀珍菇。昔日彌漫在工廠的工人的汗味和喧嘩聲都消失了，隻有春姬獨自站在寬闊的院子裡。回來後，春姬慌亂的目光始終追隨著曾經魂牽夢縈的風景，努力尋找人的痕跡，卻已被久遠的歲月風雨衝刷得干干淨淨，無影無蹤了。
人生就是不停地擦拭堆積的塵埃。
這是與春姬同關在一間牢房的女囚的話。滿臉雀斑的她用放入氰化鉀的食物毒死了丈夫和兩個女兒，被判了死刑。獄友們都叫她氰化鉀。直到被判死刑之前，她仍然不停地打掃和擦拭牢房裡的灰塵。同牢的囚犯們挖苦她說，沒幾天活頭的死囚還打掃什麼衛生啊。氰化鉀一邊用抹布擦地板，一邊作出了上面的回答，隨後又補充說： “死亡也沒什麼大不了，無非就是落滿灰塵罷了。”春姬無法準確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不知道為什麼，那天她走向變成廢墟的房子，突然想起了氰化鉀說過的謎團般的話語。
盛夏的烈日在頭頂炙烤著大地。她感覺頭暈，停下了腳步。遠處的鐵路下面，經過天橋通往磚廠的狹窄入口已經被雜草覆蓋，早就看不出痕跡了。
剛纔她穿過人口處的草叢，褲子沾上了泥土和草汁。每邁一步，趾甲脫落的大腳趾上不停地滲出鮮血，打濕了松軟的黃土。工廠遺留的磚頭早已被村子裡的淘氣包劈成了幾半，散落在地。幾天前下過雨，地面出現了很多小水坑，孑孓在水坑裡迎著烈日輕輕蠕動。
春姬走上廊臺，上面鋪著厚厚的灰塵。狗尾草從破碎的廊臺縫隙裡探出頭來。推開折葉脫落的房門，陰暗的房間裡散發出刺鼻的霉味，混合著動物排洩物的氣味和蛋白質腐爛般令人作嘔的氣味。不一會兒，春姬的眼睛就適應了黑暗，房間裡的風景映人眼簾。落滿灰塵的衣物就像干巴巴的老鼠尸體，滾落在斷裂的衣櫃旁。牆壁上到處都長滿了黑色的霉點，撕裂的壁紙詭異地懸掛在房間中央的天花板上。春姬看了看房間裡的風景，經過折斷的外層門，走進了廚房。廚房裡的景像*是淒慘，天花板和牆壁都被燒成了黑色。
擱板和灶臺塌了，腐水滿地。放在灶臺上的鍋不知丟在哪裡，不見了。破鐵鍋和燒剩的木柴亂糟糟地堆在原來的灶坑位置。她有種錯覺，仿佛聞到了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刺鼻的煙味和香噴噴的飯味，忍不住抽了幾下鼻子。不一會兒，冰冷的霉味就縈繞在她的鼻尖，廚房的每個角落都感覺不到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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