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大河盡頭(下山) | 該商品所屬分類:文學 -> 文集 | 【市場價】 | 289-420元 | 【優惠價】 | 181-263元 | 【介質】 | book | 【ISBN】 | 9787208105058 | 【折扣說明】 | 一次購物滿999元台幣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2000元台幣95折+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3000元台幣92折+免運費+贈品 一次購物滿4000元台幣88折+免運費+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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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上海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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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9787208105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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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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頁數: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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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2-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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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刷日期:2012-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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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裝:平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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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本:32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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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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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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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數:250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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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源頭……不就是一堆石頭、性和死亡?作品入選“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王德威、齊邦媛、餘光中、龍應臺**! 《大河盡頭(下山)》是當代華語名家李永平*新作品,帶來與其他港臺作者不一樣的南洋風情。李永平生於英國殖民統治下的南洋,思慕故國卻從未親臨,這種雙語環境及無根飄萍身份下成長起來的作家,將全部感情傾注於筆底,書寫出追摹中原卻另有意趣別開生面的中文,用方塊字寫盡婆羅洲的大日頭和蒼莽雨林,為豐富華語寫作拓展出了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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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盡頭(下山)》由李永平編著。
《大河盡頭(下山)》講述了:
河源,天際,赤道那大日頭下,蒼莽雨林中,撥地而起,陰森森赤條條
聳立著開天闢地時布龍神遺落的一塊巨石──原住民達雅克人的冥山禁地“
峇都帝坂”;傳說,那是生命的源頭。
每逢月圓之夜,冥府洞門大開,成群結隊、千裡迢迢乘舟歸來的往生靈
魂,悄默聲,乘輕舟,溯流而上……
在新唐,永知道了克莉絲汀娜曾淪為日寇慰安婦慘遭蹂躪以致無法生育
,而那些曾糟蹋她的日本鬼子如今卻搖身一變,以怪手電鋸卷土重來大肆破
壞婆羅洲母親碧綠的子宮——雨林;兩人之間隱隱母子情愫暗生,一路上被
白人老神父哄騙失身、挺著大肚子的婆羅洲少女又如影隨形,舍舟上岸的旅
程變得愈發詭譎,山洪暴發後的婆羅洲,永遠不知道會衝刷出什麼東西來…
…
最後——月圓之夜,登臨“峇都帝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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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論/婆羅洲的“魔山” 王德威 下卷序/問朱鸰:緣是何物? 李永平 七月初八凌晨 逃出紅色城市 伊班八月天 泛舟的日子 七月初八 新桃花源記 七月初八黃昏 記一樁緣 七月初八/初九 月半圓 七月初九 普勞·普勞村 七月七日七夕 新唐遺事 七月初九正午 變天 八月八日斷腸時 少年永迷亂的** 七月初十晨 大雨後,重新啟航 七月初十夜 浪·巴望達哈(血湖) 七月十一 動物與垃圾 七月十一/十二子夜 寄泊陰山下 七月十二 航向世界中心 七月十二夜 寧靜河 七月十三 激流 月圓前夕 登由·拉鹿秘境 月圓 峇都帝坂 李永平小說寫作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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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抄
七月七日七夕,牛郎和織女,苦命的夫妻倆,一年一度鵲橋相會的大日
子哪。我姑媽克絲婷盛妝打扮,帶領我,穿梭在婆羅洲內陸叢林一座紅色迷
宮城市,四處尋找一個陌生、不知名、驚鴻一瞥、我隻在坤甸碼頭匆匆打過
照面的普南族黑辮子姑娘。一弧迷濛水月下,姑姪倆半夜走出旅館,冒著漫
城猩紅飛沙,好似一雙夜遊情侶,手牽手,躡手躡腳探頭探腦,行走在新唐
鎮小紅町上一窟窟燈火妖媚、人頭飄忽的盤絲洞間。就這樣一整晚尋尋覓覓
隻顧逛蕩著,不知怎的神差鬼使,姑媽就回到了她三十八年生命中*害怕、
**不想回去的那個地方。命啊。丫頭,你也看見了,一來到這個所在(那
隻是二戰皇軍營區旁邊一排低矮的東洋黑漆木板樓),我那平日飛揚佻達,
慣常駕駛一輛天藍悍馬吉普車,狂飆在卡布雅斯河口,縱橫於三角洲平野,
赤道一輪大日頭下隻見滿肩火紅發球子,潑剌潑剌,迎著大河的風不住飛撩
的姑媽——坤甸城中人人識得的“房龍農莊的普安·克莉絲汀娜”——就仿
佛受了魔咒似的,霎時變了個人:幽魂樣一個孤獨無助蝦腰駝背的老婦人,
半夜凌晨,蹭蹬在空蕩蕩的城心,聳著一頭蓬松紅發,滿臉風塵,但身上卻
依舊穿著她那件專為陪伴姪兒逛街,喜孜孜,從行李箱底挖出,特地換上的
天藍地小黃花過膝長裙。這流落異鄉、舉目無親的洋婆子,跂著一雙簇新銀
白兩吋半高跟鞋,從荒廢的軍營中走出來,獨自躑躅街上,抬頭看見我慌慌
急急跑來尋她,眼一紅,如見親人,當街就蹲了下來放悲聲隻顧掩面痛哭。 她是出身荷蘭法蘭德斯地方世家大族的克莉絲汀娜·馬利亞·房龍。 受她的老相識、我父親之托,帶我進入婆羅洲叢林從事一趟她所稱的成
長之旅。 我膝頭一軟,也在街心蹲下來了,雙手攬住姑媽的肩膀,將她的臉龐藏
放在我的胸窩裡。我,來自古晉的“少年永”,她那七八天前在坤甸碼頭和
她勉強相認的支那姪子,就在這一夕之間,變成她的至親、她在異國惟一的
倚靠——變成,噯,此後五百公裡航程中她生死與共的旅伴。所以我就當機
立斷,片刻也不稽留,決定趕在天色大亮之前,把姑媽帶出她心目中的鬼地
方,那人鬼雜處、飛沙走石、成群科馬子怪獸日夜咆哮出沒,鬼門關似的,
聳立在卡布雅斯河中遊的紅色城市,新唐。 丫頭,如今就算我想逃避也逃避不了啦!十五歲,猶未成年的我,神差
鬼使地成了房龍小姐身邊惟一的男人,她精神上的支柱。 我那晚的處置,準會讓我父親以我為榮。首先,我把姑媽——我還是叫
她的昵名“克絲婷”吧,終究比較習慣和順口——從馬路上攙扶起來,半誘
哄半威嚇之下終於讓她停止哭泣,接著我幫她拂拂身上衣裳,用我兩隻手,
將她那一頭亂蓬蓬番鬼婆似的四下箕張的赤紅發絲,耐心地、一綹一綹地梳
攏好,順手抹掉她腮上兩條淚痕,然後撿起她丟棄在街心的銀色小皮包,掛
回她肘彎上。整理停當,我纔挽起她的臂膀,攬住她的腰肢,牽扶著她走出
黑胡同,頭也不回,迎著黎明前*深、*深的夜裡滿城呼飗飗,漩渦也似卷
起的一濤濤風沙,穿過空洞洞的城心,奔過四條闃無人蹤,凌晨隻見鬼眼樣
一蕾蕾紅霓兀自閃爍兜轉,不住招徠過路客的花街,跫跫跫,逃命似的快步
走向老城區舊碼頭。棧橋下,泊著一排獨木舟。我敲開棧橋頭一間鐵皮棚屋
,叫醒一個伊班老舟子,邊苦苦懇求,邊從克絲婷的皮包裡掏出幾張嶄新的
印度尼西亞盾,這纔獲得他的首肯,親自駕駛長舟,載我們姑姪倆離開新唐
,日出之前,將我們送到上遊*近的一座甘榜或長屋。 隻聽得潑剌剌一聲響,伊班老舟子剛發動船尾那具二十匹馬力強生引擎
,我們都還沒坐定呢,那長舟,咻地,便像一尾飛魚凌空而起,浪花迸濺中
,一溜風破浪逆水而上。 丫頭哇,我們終於逃出生天,離開克絲婷心中*懼怕的地方了。 此去,距離航程的終點——我們這次大河之旅的**目標,矗立在水源
頭的冥山峇都帝坂——仍有五百公裡水路,但在七夕這晚,天上水紅紅一弧
鬼月照耀下,我們已經通過了卡布雅斯河上的地獄之門,安然無恙,往後若
蒙大神辛格朗·布龍/耶和華眷顧,一旦進入上遊深山,便是一趟暢行無阻
,與世隔*,宛如穿行在武陵洞天中的伊班長舟之旅了。 這會兒我和克絲婷兩人,面對面,膝頭抵著膝頭,坐在長舟中央兩條橫
板上,久久默不作聲,隻是仰著臉,怔怔望著頂頭那片——哇!豁然開朗、
滿眼星靨靨的婆羅洲夏夜天空,各想各的心事。 天黑黑,欲曉未曉。 ——天快亮了吧?永,這一夜好長。 ——五點。太陽就要露臉了。 ——看,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一個勁還在眨眼呢,不肯歇息。 ——赤道的星星特別活潑、頑皮、愛玩。 ——永,你聽!那是什麼聲音?
下遊大河上驚天動地,陡然迸響起一記焦雷。 哄窿——
我慌忙回頭,揉揉眼睛,望向船尾那隨著潑剌、潑剌長舟引擎聲,一簇
紅色魅影般,磷光點點,逐漸在我們的視界中消逝、隱沒的新唐鎮。 港口,一座簇新水泥河堤下,正在趕工興建亞洲*大木材集散場的遼闊
工地上,飛沙驟起,漫天紅潑潑,大早刮起清晨的沙塵暴。嗚飗嗚飗的風沙
聲好似一陣陣起床號,淒厲地喚醒了那成排蹲伏河畔,垂著血漬漬的鋼爪,
闔上白森森的鋼牙,熄燈滅火,正在齁齁沉睡中的黃色鐵殼大怪獸。嘎——
嗤!科馬子們紛紛睜開它們那水晶球似的血絲眼珠,齊齊仰天打個大哈欠。 天方五*,晨曦中那一個個聖經巨人般魁梧奇偉,齜牙咧嘴,四下棲息在婆
羅洲原野中的小松、三菱、日野、五十鈴黃鐵甲武士,就全都蘇醒了。漫天
紅霧裡一瓢殘月下,隻見它們紛紛昂起頭顱,笑齤齤張開嘴巴猇叫三聲,倏
地,舉起它們那血亮血亮映照著曙光的各式奇門**——鏟刀、挖鬥、奇形
怪狀的鋼爪——朝著卡布雅斯河盡頭的磈礧石頭山,鏘鏘,抖兩下,隨即凝
眸注目,迎向山巔正待破空而出的一輪旭日,行*敬禮。接著,我就聽到震
天價響鐺一聲,眼睛驀一花,看見河畔工地上,舉行閱兵大典般,科馬子們
高高舉起長長一排幾百隻巨靈怪手,直挺挺將手臂停留在空中,文風不動寂
然無聲,好像在宣誓效忠,又仿佛在等候主子的命令。它們的主子乃是“科
馬子神”:史前縱橫地球而今早已*滅,陰魂不散,突然又在婆羅洲復活的
暴龍/科幻世界*新、*炫、*酷,體型*龐大,面目*猙獰的金屬怪獸/
婆羅洲叢林的*新神魔——小松五七五型**推土機。科馬子神起床嘍。烏
鰍鰍狺狺然,你看他舉起他那支雪白白、足有一層樓高、一次就可以鏟掉整
座網球場的大鏟刀,從蹲踞的紅土坑裡,霍地立起身,睜著鬥大的兩粒火眼
金睛,鐺鋃鐺,抖了抖身上披著的層層烏黑鎧甲,繃著臉悶聲不響,就帶頭
鑽出巢穴,砰磅砰磅鼓著他那一千匹馬力的強大心髒,噗噗,噴吐出蓬蓬黑
煙,率領他那群工蟻般聲勢浩大的徒子徒孫——小科馬子們——開始出勤,
執行“西渤泥拓植(株)”**指派的任務:鏟平另一座山頭。 霎時,整座新唐鎮陷入了一漩渦遮天蔽地的紅色飛沙中。從舟中遙望,
隻看得見鎮心,小紅町東一簇西一蕊霓虹,晨霧裡一窩戲水的群蛇般,在這
曙光初現時刻,兀自睞啊睞、眨啊眨地,還隻顧兜轉閃爍著一盞盞姹紫嫣紅
、水汪汪媚眼似的花燈,不知招徠什麼客人。城郊原野上的宿鳥,滿林子嘁
喳驚飛。萬裡無雲,看來**又是個八月太陽高照的大晴天,正是趕工干活
的好日子。月沉落,天將破曉。卡布雅斯河灣那片早已被鏟平的赤紅土地上
,空窿窿,驟然綻響起一連串焦雷,好似晴天霹靂。旋即眼一花,我便看見
成百輛挖土機、鏟土機、刨土機、壓土機和成隊五十鈴十輪大卡車,以及各
種型號、張牙舞爪四處流竄的怪手,在科馬子神統領之下,全員出動,沿著
河堤溯流而上。 丫頭看哪!這一窩巨大的黃色工蟻簇擁著一位尊貴、魁梧、烏鰍鰍其丑
無比的蟻後,嘶吼著奔馳在婆羅洲的處女林中,鏗鏘轟隆,一路刨起滾滾鮮
紅土壤,挖起千年老樹根,浩浩蕩蕩衝破重重曙色,以狂飆之勢,掃蕩開滿
山遍野飛沙大霧。這幅場景,端的十分瑰麗而血腥,陰森壯闊,簡直就像好
萊塢科幻神怪電影中,精心打造的一群**摩登金屬怪獸,傾巢而出,在那
漫天血雨飛灑之下,仰天嘎嘎怪笑,朝向我們姑姪兩人撲殺過來……
——啊,永,他們追上來了!
——克絲婷坐好!不可以回頭看。 我從舟中坐板上霍地起立,一個箭步躥到克絲婷跟前,大喝一聲,伸出
雙臂抱住她的頭,用手掌蒙住她的雙眼,回頭努努嘴,朝向那蹲坐在船尾掌
舵的伊班老艄公,一揚下巴,示意他加足引擎馬力,全速前進。 我們的船——長十二米,中央寬一米二,用一整株婆羅洲圓木刨空鑿成
,精工打磨拋光,線條十分流暢優美,有如一枚完好像牙的傳統伊班長舟—
—在老舟子吆喝催促下,登時便像一尾凌空的飛魚,哦不,像一隻童心大發
、在大河上獨自戲水的神鳥婆羅門鳶,剮剮呼嘯兩聲,先在河中央滴溜溜打
個圈兒,旋即穿梭河道中蛇行五六十碼,猛然發勁:咻!船尾馬達攪起的水
星一路飛濺推送下,長舟破空而起,騰雲駕霧也似,直直逆水而上,倏忽就
把水湄那群仰天嘶吼、陰魂般緊跟不舍的黃鐵甲怪獸,一古腦兒甩脫了,遙
遙拋在後頭。我松開環抱住克絲婷肩膀的雙手,扶住膝頭從舟中立起身,昂
首回眺。巍巍新唐——無邊翠綠中的一座紅色城鎮,我們大河之旅的中繼站
,卡江流域*後一個大聚落,新興的河港,建設中的亞洲*大木材集散中心
——看哪!曙光熹微裡,海市蜃樓似的,逐漸在我們視界中消散掉,轉眼間
,**隱沒入婆羅洲心髒浩瀚樹海裡,悄沒聲,隻剩下一團紅霧。磷火點點
如螢,兀自飄忽閃爍,久久籠罩住大河畔那山青水美,在這清早時分,天籟
般,仿佛聽得見成群伊班兒童戲水聲的卡布雅斯河新月灣。 逃出生天,驚魂稍定,姑姪倆終於可以安頓下來,歇口氣,好好審視對
方。 克絲婷的心情早已平復。在紅色城市浪遊一晚,這會兒,她滿頭滿臉沾
著紅塵土,挺直腰杆子坐在長舟中央那條橫板上。破曉前,河風又起。馬達
咆哮聲中,隻見她兩肩赤發鬃,風潑潑汗湫湫,迎風芒草般飛撩狂舞,但她
神情安素,似笑非笑揚起嘴角,把一雙手交疊著放在膝上,凝起兩隻冰藍眼
眸靜靜瞅住我——這纔是我在房龍農莊初識的克絲婷!我被她這樣一瞬不瞬
地望著,臉就飛紅了,低頭看看自己:一個十五歲中國少年,瘦楞楞地穿著
他父親那寬大老氣的漂白夏季西裝,足登一雙圓頭大皮鞋,蓬頭垢面,兩眼
惺忪,大清早漂流在婆羅洲內陸一條荒涼大河上,搭乘一艘伊班長舟,伴隨
他的紅發碧眼荷蘭姑媽,急慌慌逃避一群招揚著旭日旗、高舉著大鏟刀的科
馬子怪獸的追殺……請你告訴我,聰明的丫頭,這樣的際遇究竟是怎樣的一
樁緣法?
我那姑媽隻是端坐著,雙手依舊交疊膝上,好久不聲不響,眼勾勾瞅著
那忸忸怩怩坐在她對面的我,少年永。 ——克絲婷,我們沒衣服換了。 ——永,我知道。 ——行李都留在旅館,來不及帶走。 ——不打緊。 ——旅伴們都以為我們失蹤了。 ——不理他們。 ——這下,我們變成兩個流落在婆羅洲叢林、無家可歸的流浪姑姪了。 ——這也很好啊,永。 這也很好啊。渾沌中一道閃電倏地劃過,我心中驀一亮:此去,直到旅
途終點峇都帝坂山,仍有五百公裡水程,我們這對結緣鬼月坤甸、結伴從事
一趟奇異旅程的異國姑姪,如今落得一身孑然,隻得相依為命——這種機遇
和這份感覺豈不是挺難得、挺好的麼?
我吩咐那伊班艄公將速度放緩,讓長舟輕悄悄滑行在河中央航道上。 馬達聲平息,天地一下子沉寂了。 百米寬的河面靜蕩蕩,隻聽得水聲磷磷,忽然,潑剌一陣響,兩條水蛇
裊裊娜娜扭擺它們那丈把長、通體雪白的身子,纏鬥著,雙雙鑽出河畔老樹
根窟窿,隻顧互相追逐、嘶咬,癲癲狂狂劈啵劈啵一路迸濺起蕊蕊水星。克
絲婷笑吟吟,一徑睜眼看著。伊班老舟子索性關掉引擎,把船停在河心。好
久,這雙白蛇纔從搏命似的交歡中掙脫,兩下分開,悠悠泅水穿越過河道。 克絲婷嘆息兩聲,伸手拍拍心口,轉頭望著兩條水妖一路追戲著,雙雙遁入
河對岸水草窩裡。一抬眼,她看見大河下遊,天際,出海口,破曉時分一枚
殘月低低懸弔在蒼茫煙波中,待沉不沉。白姣姣一弧俏麗的倒影,隻管靜靜
蕩漾河心上。 克絲婷回過頭來睨住我,瞅著瞅著,月光下隻見她眼瞳中兩蓬子光芒,
火焰樣閃爍著奇異的神彩。 ——永,你看那月亮!記得嗎?你剛抵達坤甸那晚,我帶你站在卡布雅
斯河大橋上看月亮。那時她還隻是一彎月牙兒,像個小女娃。 ——克絲婷,那時你對著月亮起誓:“今年暑假,我將**你進入婆羅
洲內陸,穿過層層叢林一路溯流而上,把你帶到卡布雅斯河源頭,親眼看著
你,永,一個十五歲、生平**次獨自離家出遠門的少年,正式展開你的人
生之旅。在伊班大神辛格朗·布龍眷顧下,若能平安、順利地完成這趟艱險
的蠻荒航程,我,克莉絲汀娜·馬利亞·房龍,就算盡到了我對永的父親的
責任,償還他當初對我的一份恩情。”這段誓詞,我一字一字銘記在心中。 ——我不會違背我以我的家族“房龍”之名立下的誓。 ——再過七天,陰歷七月十五月圓之夜,我們會抵達峇都帝坂嗎?
——永,我會很努力。相信你的姑媽。 ——我相信克絲婷。 ——你看,這個月亮跟我們在坤甸看到她時,可不是一樣嗎?她沒改變
呀。 ——隻是月弧悄悄擴大了,像女孩長大了偷偷懷了胎兒。 ——嘿,這是哪門子的比喻?不好笑。 ——我以為這個譬喻滿有創意的。 ——你也知道,永,經歷過太平洋戰爭,我這輩子不能再懷胎兒了……
我閉嘴不再吭聲,任由克絲婷絮叨,自管歪著頭豎起耳朵,傾聽引擎聲
,看著船尾的螺旋槳白花花卷起的一渦渦浪濤,劈啪劈啪,攪碎月亮的倒影
,載送我們姑姪倆,一路乘風溯流而上,航向一個我們不知道的所在。 天欲曉,日將出。 眼前豁地開朗,長舟駛進了莽莽樹林中一片寬闊的河灘。頓時,大河沉
靜了,變成一條涓涓流水,悄悄穿行過那隱匿在婆羅洲內陸深處,這凌晨時
分,驀然顯現在我們眼前,武陵洞天般無比深邃、寥廓、寧謐的一個天地。 霎時間,我們感覺仿佛置身於全世界的中心,宇宙的心髒。我們知道,我們
漫長的卡布雅斯河溯流之旅經歷了五天航程,搭乘鐵殼船,渡過中遊層層關
卡,熬過人世間各種悲歡離合,在月亮半圓的時節,終於來到大河上遊。天
盡頭處,水源頭。謎底便是在前方那座黑禿禿聳立高原上的石頭山下。我十
五歲的暑假旅程,終點在望——盡管,距離月圓隻剩七夜,此去仍有五百公
裡水路要趕,而且隻能搭乘伊班人的長舟,天天與山魈水妖為伍,頂著毒日
頭,航行在婆羅洲*險惡的水域中。 這會兒坐在舟上,環視這片大河灘,我不禁想起了學校華文老師教過的
兩句唐詩來: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一字一頓,我讀出杜甫這首《旅夜書懷》。克絲婷隻是微笑,不作聲,
一徑眨巴著她那兩蓬子火紅睫毛,抬頭怔怔眺望天頂,好像沉陷在自己的心
事裡。船漂行河上,蕩著那一條鑽過一畦畦鵝卵石、不住叮咚價響的流水,
悄悄駛進空曠的河灘中央。天空下猛一燦,閃電劃過似的,克絲婷的臉龐一
下子變得明亮起來。你看她鼻翼兩旁,那花蕊樣兩團子被赤道長年大日頭曝
曬成銅棕色的小雀斑,在曉星潑照下,映著天光和水光,顯得好不俏麗好看
。我真的就看獃啦。克絲婷低頭瞪我兩眼,笑開了,手臂一伸便直直指住了
我背後的那片天空:
——銀河!永,看。 我扭頭,仰起臉。 嘩喇喇滿天星鬥噪鬧,一大桶雪水似的,沒頭沒腦直往我腦門上傾瀉下
來。 丫頭,你看過夏夜黑漆漆的天空中,那呈大弧形,從東北方朝向南方,
橫跨過半個天空,由一千多億顆恆星和三十個星座組成,驀一看,好似一條
水花燦爛的急流,澎澎湃湃一瀉萬裡的銀河嗎?你當然看過銀河,但那是在
臺北陽明山上。山下滿坑滿谷霓虹燈火,一灘污血般,把東海上的星河潑染
得紅糊糊的,變成一團混沌的星雲,叫人看了心酸。我在臺灣倒也見過真正
的銀河。那是剛來臺灣讀大學時,有年暑假,獨自搭乘客運環遊全島。我記
得那晚九點多,人在東海道,搭上從臺東市經南回公路開往高雄的省公路局
班車。巴士空蕩蕩,隻散坐著兩三家聐聐聒聒的原住民老小。車過大武鄉,
掉頭轉西,進入中央山脈南端陡然撥起的雄偉大武山。我睜開惺忪睡眼,朝
車窗外望去。一碧如洗的夜空中隻見一條星河,漰漰濺濺地,打崇山峻嶺中
湧出來,宛如一尾巨大的、線條無比流暢優美、渾身鱗片閃閃發光的飛魚,
從太空深處躥出,颼地劃過天際,拖著長長一條尾鰭,牽引無數子魚,浩浩
蕩蕩熱熱鬧鬧巡行天界一周,來到臺灣東南海岸,砰然,猛一頭墜入太平洋
中,隱沒不見,隻留下億萬朵月光下粼粼閃爍的漣漪,兀自蕩漾在海面上。 就這麼驚鴻一瞥,三分鐘不到的光景,丫頭,我看到了臺灣夏夜天空中的銀
河。旋即,巴士就駛進幽暗的峽谷中,抬頭隻望得見小小一甕天,待得巴士
鑽出峽谷,滿眼就是西海岸炫爛的紅塵煙火了。此後混跡臺灣多年,我無緣
再與這條天河相遇。 臺灣的天河!原也是這般奔騰璀璨,活蹦亂跳的。 但那壯闊、那深邃清澄、那一種密集度——我必須坦白跟你講——遠遠
比不上我十五歲那年暑假,急急慌慌帶領我姑媽逃出紅色城市後,在婆羅洲
內陸大河中,一艘獨木舟上,猛一抬頭,乍然看見滔滔流淌在我頭頂上的那
條銀河。 你看,天都快亮了嘍,天空的顏色已經從漆黑轉為靛青,但那些星星,
大大小小密密匝匝,從北往南架起一座巨大拱橋,橫跨卡布雅斯河上遊整個
東方天空,好像一雙雙、億萬隻眼眸子,在這破曉時分,天際即將出現魚肚
白時刻,還隻顧嬉鬧著,眨巴著,比起在那幽黯的叢林子夜裡,顯得*加明
亮活潑。 我伸長脖子昂頭獃獃眺望。眼睛驀一花,隻聽得嘩喇喇一聲響,天河驟
然傾瀉下來,滿天星辰剎那幻變成漫空飛迸的雨點子,淅瀝瀝,一蓬蓬,不
住濺潑到我頭臉上,亮晶晶灑滿克絲婷一身子。 克絲婷隻管靜靜坐在船中央的橫板上,聚攏起裙擺,把兩隻手交疊放在
膝頭,凝住一雙冰藍眼瞳,定定瞅著我。丫頭,我從沒見過我這個飛揚佻達
,坤甸城紅日頭下駕駛吉普車,一蓬野火樣,滿肩赤發鬃迎風燎燒的洋姑媽
——普安·克莉絲汀娜小姐——如此嫻靜,如此清麗,端坐叢林中一艘彩繪
獨木舟上,襯著身後滿天星星,自在雍容如同印度教的神女。 不知什麼時候,老艄公悄悄關掉了船尾那具二十匹馬力強生引擎,熄滅
馬達,讓這艘古伊班長舟,無聲無息,穿渡過冥河似的,漂行在婆羅洲這條
渾黃的千裡大河上,蕩入了那洞天般豁地一亮,乍然出現的一段無比澄靜、
空寂、灑滿蕊蕊星光的遼闊水域中。 婆羅洲盛夏時節的天河,好低、好近——低得讓你聽得見群星潑剌潑剌
的戲水聲,近得,喔!讓你看到克絲婷的臉龐,她那一渦子笑靨,水亮水亮
,倒映在她頭頂上一泓皎潔似雪的星辰中,那光景,仿佛一個女人坐在梳妝
臺前左顧右盼,正在攬鏡自照呢。 忽然,鏡中的克絲婷眼圈一紅。 ——永,**是陰歷七月第七日,對嗎?
——昨天纔是七月初七,**初八了。 ——天還沒亮,太陽還沒升起,所以這會兒還是七夕。 ——就算是七夕吧。 ——七夕,你們中國人傳說中牛郎和織女,一年一度,踏上喜鵲們為他
們搭起的天橋,在銀河中央相會的日子。 ——還剩下幾分鐘時間,夫妻倆就必須分手,等明年再相聚。 克絲婷雙手扶住船舷,撐起身子,瞇起眼睛伸長頸脖,往她頭頂上一窩
兀自喧鬧不休的星星中,四下瞭望搜索。晨風習習,人在大河中央,隻見克
絲婷滿頭滿臉發絲撩舞,一身裙裾風潑潑。那一瞬間我還真擔心,找著找著
,悲從中來,克絲婷會一時想不開,拎起裙擺從獨木舟中縱身躍起,讓冰清
玉潔的銀河將她那飽受不人道的折磨、殘破污穢的身子,吸入它那無底的深
邃中,隨風而逝。 ——我找到這對苦命夫妻了!永,你看天空的東北角,銀河的**,天
琴座中有一顆淡青色的亮星,就是中國人所稱的織女星。你再往下看天空東
南角,銀河末端,有一顆銀白色的亮星,便是牛郎星嘍。兩夫妻隔著銀河遙
遙相對。永,你知道他們相距有多遠嗎?十六光年!那也就是說,就算牛郎
和織女能以真空中的光速旅行,在銀河中線相見,也必須花八年時間。可憐
的牛郎!你看他身旁,左右各有一顆較小、較暗的星,看起來好像一個男人
用扁擔挑著兩個竹簍。你知道簍子裡裝著什麼嗎?一雙娃兒——這對夫妻被
拆散前所生的孩子。牛郎挑著兩個娃娃,夜夜佇立天河一端,痴痴望著站在
另一端隻能翹首回望的妻子……
——所以,克絲婷,今晚七夕大日子,這對夫妻依舊隔著一條河相望,
並沒相聚?
——永世分居天河的兩岸。 ——直到末日,宇宙大毀滅,夫妻倆隻能夜夜隔河相望?
——是。請你告訴我,永,你們中國人怎會想出這麼殘酷、這麼*望的
故事?這究竟是哪門子的懲罰呢?
姑姪倆面對面坐在船上眺望天空,不知東方之既白。 嗚——噗!嗚嗚嗚噗!兩岸山中母猿們此落彼起競相啼喚聲中,長舟漂
蕩,迎著大河流水,一徑航行在婆羅洲心髒那嘩喇嘩喇,滿天裡眨啊眨,大
五*,星星兀自閃爍喧鬧的一條浩瀚天河下。 航向水源頭,星星的故鄉。 這時,世界仿佛隻剩下我們兩人。 ——克絲婷,你知道我心中*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嗎?
——哦?現在嗎?
——現在。或許等到旅程結束後,我們倆平安回到坤甸房龍農莊。 ——你想做什麼事情,永?
——娶你為妻。 ——胡說!我可是你的姑媽喔。 克絲婷乜著眼深深看我兩眼,眼圈驀一紅,淚光中放聲大笑。 ——今生沒指望了啦。永,你若惦記我,來世再到這條大河中尋找我吧
。 我心裡一痛,抬頭望著天頂穹窿兩端,那痴痴地隔著天河遙遙相守的牛
郎和織女,眼一花,隻見這日出時分,宇宙發生大**似的,滿天億兆星鬥
驟然迸亮起來,漫空四下飛灑,蔚成一片遮天蔽地的光海,白茫茫,籠罩住
我們這艘迎著一輪旭日,溯流而上,搭載著一對異國姑姪,航向大河盡頭一
個神秘地點的獨木舟。 伸手猛一揉眼皮,隻覺滿眼淚花,和天上的星海交相輝映。這時我纔發
現,自己的眼睛不知什麼時候也湧出了淚水來。 P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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