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歲月裡一弦清音

我7歲那年，趕上了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
小小的年紀，正是活蹦亂跳的時光，卻因長期處於饑餓狀態，整天就和妹妹、姪女躺在院裡的石條上，懶懶地不願動彈。**能夠打動我們並讓我們爬起來的就是母親叫全家人喫飯的喊聲。這天午飯，我發現自己慣常使用的大碗換成了小碗，邊哭邊高聲嚷嚷：“ 這不是我的碗，三碗喫不飽！”“怎麼就換成了小碗？我要喫四碗！”現在聽來好笑，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竟然每頓能喫三大碗飯！可是，那是怎樣的“飯 ”啊，清水裡放上幾片菜葉或樹葉，再攪進一把糠皮、麩皮，熬熟了就是“飯”。這樣的飯，除了當時能把肚皮撐圓，卻實在不經餓，*別說有什麼營養。即使這樣，短暫的飽脹也成了人們**的追求和極大的享受，總比饑腸轆轆頭昏眼花要好受得多。我想當時在我幼小的心裡，大概以為無論使用多大的碗每頓隻能喫三碗吧？三大碗尚且常常挨餓，二小碗就*喫不飽了。父親明白了我哭鬧的原因，先是發笑，然後就低頭不作聲了。我望著突然沉默的父親，似乎還聽到了他長長的嘆息聲。父親為什麼嘆息？他當時想的是什麼？年幼的我自然不知道，也不會去多想。
大約是第二天傍晚吧，夜幕降臨的時候，父親出門了。我摸了摸他肩上的錢褡子，裡面是早就打好一直存放在家裡的飯勺、菜刀和斧頭之類。母親說，沁水縣一些山村不太缺糧，父親想用鐵貨去給家裡換糧食喫。給生產隊干活，白天要出工，假是不能請的；再說，換糧食幾乎是犯法的事，哪裡敢讓人知道呢！父親出門了，除了肩上的錢褡子，手裡還拎著一根細柄尖頭的鐵棍一一弓區狼防身用的。
災荒年，人挨餓，餓狼也多。常常聽到大人們在談說餓狼傷人的故事：村裡一個教書先生，**上地帶著幼小的兒子，不承想大上午的狼來了。他用鋤頭和狼搏鬥，狼卻左衝右突不願離開。*後，教書先生害怕了，邊扭頭逃跑邊喊：“兒子，快跑！”跑了幾步，發現不對，兒子呢？回身張望，高高的山崗上是狼叼著兒子漸行漸遠的背影。鄰居8歲的女孩中午到村東看望姨媽回來，手裡還拿著姨媽給的一小袋喫的，應該是有了喫的高興了吧，小姑娘邊走邊哼著小曲。走到村中間，突然被土坡上竄下來的一隻狼撲倒在地。等人們拿著棍棒、鋤頭等家什趕到時，女孩已經被咬斷了脖子，手裡卻還緊緊地攥著裝有食物的袋子 …… 父親出門的那個夜晚，天漆黑。以往的這個時辰，我早已沉沉進入夢鄉，但此刻，我卻沒有一絲睡意。我陪伴在同樣焦慮不安的母親身邊，擔心著匆匆行走在山間小道的父親。想像著父親可能會遇到餓狼時，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對兇惡的放射著幽幽綠光的眼睛 ……這一夜，帶給我的是生平**次的深深的恐懼和不安，以至很多年過去了，那個漆黑的夜晚，那種心靈的煎熬和恐懼感還深深地存放在記憶中。
父親是天快亮的時候回來的。在閃爍的微弱的煤油燈下，他的臉上滿是疲憊，但語氣中卻含著隱隱的興奮。他感嘆山村老鄉的厚道，不僅痛快地換給了糧食，還熱情地讓他喫了頓久違了的小米干飯。
打這以後，父親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到沁水一趟。
照舊是夜裡出門，天亮前回來；照舊是肩背錢褡子，手拿鐵棍。就這樣，父親用他的疲勞和冒險，使我們全家平安地度過了災荒之年。但奇怪的是，父親在漆黑的夜路上常年奔走，卻始終沒有踫到過餓狼。
1972年是我上大學的**年，學校還有農場。我們也像農民一樣，春來插秧，夏曰撥草，秋季收割、脫粒、入倉。寒假來臨，學校給每個學生分了30斤大米。很多同學嫌路途遙遠不便攜帶，要不拿來送人，要不干脆不去領取。從小生長在山村的我，知道農民生活的艱難，鄉親們一年四季風吹曰曬在黃土地上耕耘，日子卻沒有什麼好轉。這30斤大米，也可能正是家裡*渴望得到的*實惠的年禮啊！寫信告訴了父親返家的日期後，我帶著沉甸甸的大米登上了擁擠不堪的南下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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