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巢歸

舅舅花了三千元買下了這個灰色瓷罐，以為自己撿了大便宜，得了件稀世之寶。瓷罐的品相和顏色看上去很像古董，灰白色的底子，上面雕有幾條不太清晰的藍色花紋。我把它在手裡掂了一下，又敲了幾下，瓷罐發出的雜音和摸在手裡的質感讓我一眼斷定它是一件仿造品，隻是不忍心立即點破。我想，如果此時我告訴舅舅這個東西是假的，他一準會抽我一巴掌，甚至會當場暈死在地窖裡。
源於外婆有意將**的一件青花瓷瓶傳給母親，舅舅在外婆去世後，拒不報喪，瞞住我母親，獨自匆忙而草率地處理了外婆的後事。半月後，母親獲悉噩耗，千裡趕回，撲在外婆睡的黃土丘上酣暢淋漓地哭了一場，然後頭也沒回，轉身離開。
母親的後半生一直沒原諒過舅舅。她對舅舅的怨恨不在於他與生俱來的吝嗇、小氣、貪婪，或者那個青花瓷瓶本身，而在於她未能在自己母親臨終前見上一面所留下的悔恨、惋惜與悲傷。母親每月寄給外婆的生活費養活舅舅一家子人還綽綽有餘呢。而舅舅不近人情的舉動算是傷透了母親的心，母親毅然斷*了她與舅舅之間一切親情與往來，直到她生命的*後一刻也沒原諒舅舅。
舅舅在外婆去世不久就被技校畢業的女兒我表妹能否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弄得暈頭轉向。惆悵中，一個人主動登門要求幫忙，承諾隻要舍得那件青花瓷瓶，表妹便能得到一個早澇保豐收的“金飯碗”。由於來者地位的非同尋常，在青花瓷罐和“金飯碗”兩者之間做了長久的選擇和猶豫後，舅舅在一個月暗星稀的夜晚，做賊似的將那件**的青花瓷瓶用麻袋牢牢捆起來，送了那人手中。
舅舅的身體從青花瓷瓶離開的第二天就垮了，確切說是被瓷瓶的結局擊垮的。那人說，瓷瓶當晚在路途中遇到不測，被迎面飛來的摩托車撞成了一地的碎片。他沒來得及送到幫忙人手裡就完結了。至於幫忙人是誰，舅舅都不認識。那人哭鼻扯淚，五官都哭得走了形。
表妹的金飯碗也隨著青花瓷瓶一起破碎了。不過那個拿走並弄碎青花瓷瓶的人倒是沒有**泯滅自己的良心。不久，他又找上門，宣布喜訊：他給表妹找了份公墓園管理處的差事。表妹聽說是墓園，整天跟死人骨灰打交道，陰氣重，說啥都不願去，舅舅來了爆脾氣，惡毒地咒罵表妹，罵得唾沫星子濺滿了表妹一臉。一個大丫頭終日遭父親罵，有點不像話。表妹在被她爹咒罵過無數次後，極不情願地去了墓園，做了公墓骨灰存放與管理處的保管員。
舅舅從此與病魔結了伴。他每天抱著藥壇子，喫的藥比喫的飯多得多。舅舅有一次在去藥鋪抓藥途中，雙腳盯在一個古董攤子旁就再也邁不動了。他心血來潮，連價都沒還，便買下了一個灰色瓷罐。聽說，當晚他是摟著瓷罐入眠的，感覺病都好了一大截。
我在收到舅舅派人送來的“寶貝”時，舅舅已經變成了一股煙，飛上了天。他死後算是沾了女兒的光，沒花多少錢，就把後事辦了。喪禮簡單，充滿著歡慶氣氛。表妹依照舅舅的遺囑，邀了他生前的幾個老歌友為他唱歌。他們每人給舅舅唱了一首紅歌。
捎給我瓷罐的是我的一個遠房表哥。表哥說，舅舅臨終時把瓷罐捂在懷裡，干般囑咐，一定要將它交給我。舅舅堅信他出高價買回來的瓷罐不用鋻定都一定是寶貝。
我有一個朋友專賣贗品，他說瓷罐的價格大致不足百元。而於我，它的真假與貴賤都已無濟於事。即使假的，我也要當真的收下來，並像對待寶物一樣做 **性珍藏。
我相信舅舅一定是不帶任何遺憾離開人世的。在決定把瓷罐送我的時候，他藏在皺紋裡的眼睛，一定合得很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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