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書山拾夢

人人都說：“年華似水”，“歲月如流”。拾夢者說：“這比喻很形像，但並不確切。” 為什麼？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也就是“不復回”而已。“水 ”還是水，“流”還在流。
“年華”、“歲月”就不同了。豈止“不復回”？“年華”、“歲月” 一旦逝去，就無影無蹤、無跡無痕。
流水不老，而人會老去。老去的“年華”、“歲月”在哪裡？我的青春在哪裡？哲人赫拉克利特斷言：“我們不能兩次走下同一條河。” 是的，第二次走下的“河”已經不’是**次走下的那條“河”了。
拾夢者問：可第二次走下那條“河”的“我”，還是**次走下那條“ 河”的“我”嗎？顯然，對第二次走下那條“河”的“我”來說，**次那個“我”已無影無蹤，此刻的“我”對於前一分、前一秒的“我”已經是不同質的“我” 。有誰能否認：“我”就這樣在老去，在消失，**無情地老去，**不可抗拒地在消失。這一切都發生於看不見摸不著、神不知鬼不覺的瞬息之中。“瞬息萬變”，“我”就在“萬變”之中，而不是在“萬變”之外。
拾夢者問：你重視過“瞬息”嗎？你知道“瞬息，，的意義嗎？古人早已告訴我們：少壯不同體，百齡非一人。
聖人有言日：“人命逝速，速於川流。” 梵志白首歸鄉，語其鄰日：“吾猶昔人，非昔人也。”誰能尋回昔時的 “我”，屬於我的“昔人”在哪裡？拾夢者回答說：請君入夢來，“昔人”猶在夢中。
盡管早已過了夢的季節，盡管湘南古道音塵*，我還是在烈風雷雨中夢回江南，尋回了我的“少年”，尋回了少年的“我”。
我是那樣瘦弱，天生的沉默寡言，天生的不善與人交往。
我沿著由鄉園通往書院的古道，踽踽獨行，一路匆匆。
古道邊，有貧瘠的土地，有蕭瑟的農家；有高山峻嶺，有深潭險灘。
十座涼亭，分布在25華裡之內。在茶山的、在桐子冶、在山口田、在船頭、在大木土、在大石嶺、在楊柳亭、在寶塔坳、在鳳岡橋、在鳳岡山。
亭，為什麼不滿三裡地就有一亭呢？亭，跨古道而建，古道從亭子中間穿過。亭者，停也。遠行的疲憊者，稍事停息，再趕路程；附近的勞作者，輟耕片刻，振作精神。夏日多陣雨，雨急人*急。隻見往來行人、田中農夫，紛紛奔向亭中。或怨天公不作美，或趣談城鄉見聞。驟雨一歇，哈哈一笑，各奔東西。
夢裡少年，那時14歲，從酃縣(今炎陵縣)一所私立中學轉到縣城的宜溪書院，本縣**的一所縣立初級中學就設在書院中。此後，每逢寒暑假、春假，或別的什麼節假日，便來回跋涉於古道涼亭。一步一個腳印，少年在古道留下了多少腳印？磨煉腳板的古道，磨煉意志的古道，讓我忍饑挨餓的古道，塑造我堅毅性格的古道，你還記得那位負笈獨行的少年嗎？他可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啊！一別就是60餘年。60餘年前的古道；有太多的憂傷、淒涼，有蓬首垢面精神恍惚的行乞者，有成群結隊來自他鄉的逃荒者，有面黃肌瘦被五花大綁押往縣城的壯丁，有舊軍隊的傷兵、逃兵，有五步一跪十步一磕頭前往南嶽還願的香客。
少年還記得：山口田亭子裡有個賣米豆腐的老嫗，寶塔坳亭中有個賣糍粑的風流老板娘。鳳岡橋下有一個小小的草棚，草棚裡坐著一位約摸60來歲的老太太，將自家種的燈芯草去殼，把如面條似的燈芯扎成小把，掛在棚外，售給過往行人。那年月安仁還沒有發電廠，家家用油燈照明，燈芯是不可或缺的日用品。
少年還記得：船頭有家小客棧，貼著一副對聯：日之夕矣君何往雞既鳴兮我不留上下聯的前半部分均出自《詩經》。我七八歲時已能背誦《詩經》的全部，這樣的對聯自可過目不忘。
還記得：距離縣城不遠的鄭古灣，正位於古道旁邊，有好幾家門首掛著油漆暗淡剝蝕的古匾，上面刻著“文魁”二字。這裡曾經出過舉人。在安仁這個小地方，誰家出了個舉人，足以傲視鄰裡鄉黨，足以光宗耀祖了。而我從這裡路過的時候，這一切都已成為過去。如果有誰能興建一所科舉博物館，將“進士”、“文魁”之類的匾額收集起來，作為文物保存，應該有一定的歷史意義吧。
在記憶中*難忘的是十座涼亭中的*後一座，即鳳岡山麓的那座很不起眼的小涼亭。小亭歷史很短，也很簡陋。一般涼亭的門額中央，一頭刻著“ 莫急”(或是“從容”)，一頭刻著“且緩”，給過客以溫馨友好的提示。而這座小亭什麼字樣、什麼裝飾都沒有。它之所以讓我難忘，因為其中有一個故事。
解放前夕，湖南的中等學校常鬧風潮。我在縣中上了兩年半學，經歷的風潮就有五六次。有一次是跟國民黨的軍隊發生衝突，有一次是跟渡口的船夫發生衝突，還有一次是跟縣政府教育科的一名科員發生衝突，其餘都是師生之間發生衝突。所謂風潮，有的牽動了全校的學生，有的隻是部分好事者惹是生非從而擴大開來，使幾十人上百人卷入其中。縣城百姓稱大兵為“丘八”、學生為“丘九”。P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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