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新概念作文獲獎者十六周年新作選(散文卷)

進入鼕天之後，天黑得特別快。路旁的樹木參差不齊，黃昏的雲光透過樹杈落在柏油路上與斷斷續續的霓虹燈重疊成光影，我對著那些暈圈拍照，忽然聽見馬路對面有個小女孩很大聲地朝這邊喊“爸—”，身後的中年男人提著從超市帶出來的大袋東西很高興地回應她，他的眼睛在灰冷的空氣裡瞬間變成溫暖的湖水，手中的東西很沉，男人跑過去的時候已氣喘吁吁，女孩很自然地接過袋子，男人摟著她繼續向前走。我看到女孩一邊走一邊興高采烈地同男人說笑，男人的臉上時不時淡淡笑笑，那種喜悅是可以一眼就看出來的。一輛巴士從我面前掠過，他們卻已走遠了。
我靜靜地望著那父女倆的背影，心裡像是被滾燙的熱水澆灌了個遍，那不是用痛可以形容的。望著夜幕下已被霓虹燈包裹得流光溢彩的小城，我掏出手機用干澀的手指生硬地按著那個號碼的位置一遍又一遍，卻始終都沒有打出去。直到涼風吹過我的睫毛清醒我的眼睛，我纔看到屏幕上那幾滴冰冷的淚，它們盤踞在那個號碼的周圍，把“爸”那個字凸透得大了許多。
無法抗拒自己的懦弱與逃避，隻是你早已扯遠在我童年的敏感裡。我害怕周圍的人看穿我的不甘與微薄的希冀，你於清晨的山岡消失在我黃昏裡的石橋，我們的時間拉得越來越遠，感情無言自知，隻是來去匆匆，短暫停留，離開的時候我的心逼仄可見，可是那種悲情可以被緘默的時光逐步分解，你淡在我成長的歲月，你摸過我還在嬰兒時代的臉，你量過我總角之時的身高，慢慢平靜地發現牆上映刻的劃痕在一點點地增加，這是你的記憶，不是我的。你可以在高興的時候滿足我許多微小的心願，你僅去過一次家長會，那不過是一場家庭教育報告會，你買了一本書，讓你兩鬢的白發凝結成一層厚實的塵土置在了那裡，你生氣的表情擰干我希冀優渥的心，多年以來我一直盡可能地在你面前不去敞開我願望的盒子。我怕我的回答令你覺得卑賤，或是直截了當斥責我的想法，所以我不是淡漠於世，也不是視金錢如糞土，僅是讓我們盡可能平靜相處，雖索然寡味不甘失望，但我避開雷區，終將還是無法離開荒蕪的沙漠。感情像是一條河，西涼的轍印在苦咸的河水邊踏過，像是開過羅布泊的汽車，看見斷流的塔裡木河我們無法再唱一首歌。
你曾在夜晚的白熾燈下讓我給你撥掉兩鬢的白發，它們蜷伏在白色的床單上看不見了，我問過你疼嗎，你閉著眼睛搖搖頭卻還是在撥掉的一剎那皺了眉頭。黑色的頭發也落下一根，卻在床單上分明可見，像是撥掉我心上的葦草尖，濃稠的血液緩慢有力地淌過我的眼睛，溫熱熟稔。
你的手在喝醉了的時候會開玩笑般地捶在我的肩胛骨上，疼得我齜牙咧嘴可是還是不想哼一聲。我鼓起我冷漠的外衣和你對立，我隻是自作多情地告訴自己不屈於你，我忍受著很多無奈的結局，當走到事物深處的時候，卻發現這深處也本就一無所有，所以，還在乎那麼多失去的東西，命運本來就是讓我失去的，我承認這個事實。
很多年之前我曾以為自己長大了，但看到好友的父母與眾多家長站在校門口眼神急迫地張望著孩子冷漠的臉，他們為好友褪去沉重的書包，好友無奈同我說再見。此刻，我又回到一個人，我隻是孤身一人而已，深夜裡的雨攪破了冷寂的聲息，校門口的人潮車潮堵在我的心口，黃色的燈光源源不斷地打在我的臉上，我已聽不到任何溫暖的聲音問候，冷促的夜風在我的袖口橫衝直撞，漸漸密集的雨點糊在眼鏡上形成一層厚實的帳幕，可是我還是要往前走，我隻能擰到 *大速度往前走，直到我再也看不見那些溫暖卻於我而言誠然多餘的畫面，猝然疼到不能自已，我抹開臉上的雨水，無聲地哭泣，眼淚流到嘴角很咸，卻很爽快。
那些事在我命途裡反反復復了很多次，但我一樣還是感覺到無法逃脫。我害怕看到入夜之後的萬家燈火，黃色的小燈泡；有一兩碟簡單卻可口的飯菜，為稚童抹去嘴角的飯粒；在雨天會站在校門口急迫地等待已成為高中生的兒女；會一家三口一起在**去郊遊、逛超市；會父母一起去開家長會；會什麼都不做隻是用寵溺的眼神靜默地看著；會在夜深之後到兒女的房間掖一掖被子……我得到過嗎，我隻記得那麼多的傷疤，我僅是靠著懷念與妄想的慣性妄想著，妄想有**我也可以變成媽媽，我帶著我的兒女，我會用美好的眼神看著我的兒女安靜地成長，像是一場黑白電影放在我夜深的生命裡，但是大部分人都早在清晨與我揮手辭行，一走就不曾回頭。如我童年的空白，你淡去了的時光，*後不得不相信歲月的荒唐。
美術課，同桌驚呼我的素描畫得漂亮，她隨口問我是否學了很長時間的畫，我張開口，隻是想說，我想學畫畫想了十年。畢竟無法對她作多餘的解釋，我還是把這十年裡的時間吞了下去，心想怎麼會這樣的可悲，我明明想學畫，卻長至這般年紀開始執筆寫字。我閉上眼睛，你無法知道我心中那微薄的願望，我說隨便就好，便不想這一隨便就空費了十年。或許我們都已習慣了彼此，你習慣我的無所謂，我習慣你的強制和無法選擇。隻是你在我的心裡穿梭自由，當淚水一次次地漫過歸船便很容易腐蝕我心裡的那個軀體，你蝕掉我原本的顏色，你令我功虧一簣。
你在我小學一年級逼我練字和彈琴，當我鼓足信心認真地去對待它們時，你卻因為出差消失在我的面前，從我生活的圈子裡退出得干干淨淨。等我長大到可以被用來作為家長互相吹捧的年齡，你回過頭來埋怨我沒有特長，沒有出色的成績，沒有漂亮的臉蛋。
我還要說什麼，我隻是笑，笑到整個身體都扭曲了。
你如鎖鏈捆綁住我的傷口，又在闃靜的夜道牽拉我舔舐那些辛酸的腳印，隻是偏離了我前面的方向。
你看著我哭泣，一語不發。我用手緊緊按住抽噎的嘴，不是我停不下，隻是我的心跟隨你的神經去了，你隻管繼續喫飯什麼話都沒說，但我很感動。我曾把這個場景編成故事對好友說，她不解地問我那個女生為什麼會感動，我窘迫地說我不知道。對啊，我又為什麼會因為你忍著我哭而感動，我把淚滴到碗裡，蘸滿苦澀的醋一口吞下那冰涼的餃子，我隻是這樣忍著體內的聲音，咀嚼著淚水在那個微小的十五分鐘，占據我生命的十五分鐘。
我知道我沒用。小學上得早，每逢過年期末考試的時候都是一片殘紅，春節有客人來，他們抽著煙昂著頭高談闊論著自己的孩子多麼的品學兼優，多麼的懂事，輪到你，纔發現你紅著臉一臉怒氣地瞅著躲在門腳的我嘆氣：“上學上得早，跟不上……基礎打得不好……像個男孩子一樣難管教……倒還是聰明的。
”初中的時候，我纔嶄露頭角。因為作文寫得不錯還參加過幾個作文大賽拿到了名次，你和你的朋友之間的談話漸漸多了我的內容，不再是貶低我了。可是我無法承認自己的付出，越是這樣為你裝**，我的心就越麻木。
初二的暑假，與好友背上了行囊坐上了開往北京的夜車，沒帶手機，沒帶過多的衣服，隻帶了銀行卡和錢。長途車開出濱州市的時候，我緊縮的心猛然開闊了許多，昏暗的夜色下成排的楊樹飛快地從我耳邊閃過，車中夏天特有的悶熱的氣息以及各種食物的氣味讓我想嘔吐，打開礦泉水瓶蓋的時候發現臉上被風吹得生疼，我稍微喝了口水忍住了嘔吐的欲望纔知道自己臉上的淚已經流淌很久了。我的頭靠在微熱的玻璃窗上，聽王菲的《乘客》閉起眼睛回憶前一個夜晚我們發生的那一點兒小摩擦，被喧嘩聲驚起看見郊區蕭索簡陋的服務站，飛蛾爭相在白燈的尾擺擁成一團，有赴湯蹈火的勇敢與果決，觸到它們理想下的光源，燒為灰燼後，堆砌在我的睫毛，溫暖亦如愛人的手指梳理我隱藏在身後的一捧捧舊事。
在北京，你不會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孤獨，即使這樣我仍是願意自己承受著這所有的孤獨與無助而不願尷尬地站在你的面前。北京的夏夜，沒有風隻有酷熱，擁擠的橙黃燈光環抱著幕夜，街道邊停著一排一排的車，窗戶敞開的時候能清晰地聽見行人的對話，對面的小餐館食客總是絡繹不*，抬頭總會看見星星一顆一顆凌亂孤獨地釘在夜幕上，生硬而莽撞。
途中，陪好友到一個有名的四合院去喫烤鴨，在你曾帶我來過的地方望著桌子上豐盛的食物讓我很饑餓但是卻沒有食欲，看著肉片、薄餅、鮮嫩的黃瓜條在那裡靜靜地坐了一個晚上。想著你生氣的臉，高興的臉，可沒有一張我希望看見。
你難得和我坐在一起安靜地看《唐山大地震》，影片裡那一幕幕撕心裂肺的場景，忽然讓我想起了小學學的那篇課文《地震中的父與子》，清楚記得同學們演過課本劇，我演的那個父親。隻是，你呢？你會不停地挖不停地挖嗎？我情願我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我們都在改變著彼此，在逼仄裡苟活過久，開始害怕被覆蓋來自別人的溫暖與付出，我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回報，我會被感動，在空無一人的荒城裡迎接你旗幟鮮明地掠奪。隻是那時候，我哭了，但誰都聽不見。
停下筆的時候晚自習的第二遍鈴聲尖銳地響起，一抬頭對上了窗外的天空。鼕日的月亮在片片淡雲中隱隱約約，寒風厚重而又潦草地亂刮著，極像小野獸橫衝直撞。盡管我明白，這一刻讓我悲傷的不止片段的孤獨，你帶給我的不隻是童年的無望。
我漸漸地長大了，我要考大學了，我快成年了，我纔漸漸地明白其實我根本逃不出你的五指山，你是我在艱難歲月裡的敵人，我辛酸年歲裡的肇事者。我心志漸趨成熟，我開始規劃我的未來和理解你的方式。我不了解你對我的感情是否叫愛，但我知道我永遠不可以在這場比賽中當逃兵。過去，我為博你的歡心去努力學習，去積極競選班干部，去練習寫作，我得到我爭取來的成績，我全力以赴讓**成為我的習慣，可我知道你並不滿足，但對我的態度卻是坦然許多。我需銘記當一個人跋涉過撒哈拉沙漠，他會發現原來下雨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情。如果時光可以埋葬我曾羞赧的世界，天空可以依舊是藏藍色，我用你的聲息感受你，我知道這個世界上與我們有交集的人很多，但那些人都是潛水過客。你是我的父親，你供我衣食無憂，你無法揣測我內心的妥協，你站在遠方繁華的海岸嘲笑譏諷我，你讓我自己經歷過。憑我自己的力量。
一直很害怕喊你的稱呼，不知道你聽到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但誠實說，我很心虛。或者你早已猜透這一切隻是不願戳破我澄明的思緒，無所謂對錯。爸— 爸爸—隻是一切都過去了。當記憶的時鐘纏上碧綠的爬山虎與白色的野薔薇穿插在我們靈魂的空隙，我說，我要帶蒼顏白發的你去看海，在月光下為你撥掉那兩鬢的白發，用寵溺的眼神靜默地看著你，一起聽那些我們曾經都失去的東西。
爸，好嗎？P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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