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坐看雲起時(精)/本色文叢

*後的淨土 1982年我放棄了一次上西藏的機會，10年以後得到了補償。1992年夏從噶爾木到拉薩的一次短暫旅行，讓我發現那是畢生難忘的：藏北高原的勁風吹打我的感覺，好像還留在臉上，留在風衣被掀動的每一道皺褶上；陽光之強烈，驟覺閃耀雪白冠冕的群山陪我們*接近了天庭，而純藍無瑕的天上，各式各樣的雪白雲朵似乎緩慢其實疾速卻讓人不經意地變幻著，若躺在草地上凝神仰望，該是格薩爾王的人馬披掛上陣，重溫著征戰的歷史啊! 即使重遊我也不會寫出什麼詩來——若要寫西藏，我知道我必得換一副思維方式，換一副抒情方式，總之要換一支筆，我現有的這支筆，僅僅用來記錄高原上空搖曳的悲涼民歌也嫌不夠。然而我多想能有機緣再來，不是為了寫什麼，扎西多娃生來賦有這片土地特有的靈氣，馬麗華行萬裡路探溯西藏文化的淵源，我沒有他們那樣的準備。我隻是想重來體驗那種我在自然中、我屬於自然、我和自然融為一體的感覺，一種我從未體驗過的人和自然的奇妙關繫。時空觀念也變得異常陌生，當我獨立蒼茫的時分，時間仿佛凝定於曠古的荒原，八面來風的所在則是無邊無際的多維的舞臺：我在這裡，我在哪裡?一切已知的成為未知，天地是怎樣開始的?生命是怎樣萌動的?人類是怎樣誕生的?雪山、高原、川流、湖泊又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時出現的，在文明尚未演進到占星制歷的混沌歲月裡，這些都難以計量。就是在** ，我們稱為科學的那些常識和技藝，是不是也還處在萌芽的狀態?我們這些自稱為萬物之靈的生物，是不是真的配稱為靈長，是不是真的有資格做這個現世界的中心，做這個星球的主人 ?我們大言不慚地蔑棄愚昧，可是我們果然聰明嗎?我們從大自然獲取溫飽，卻又暴殄天物，我們不是忘恩負義者嗎?我們把人跡罕至的地方叫淨土，是不是承認大地恰是因我們而蒙不潔呢? 變化多端的氣候，暴風雪、冰雹、雪崩，加上缺氧，這片如神一般庇護我們，又如魔一般折磨我們的土地，使我們深切關注著形而下的生存條件，同時激發我們形而上的思考。
然後，眼光從藍天白雲落下，思維也落到這片除了南極以外僅剩的一塊淨土上，形而上的思考雲散了。這一塊淨土，連同清冽的空氣，亙古如斯的原始林，還有地上的景觀和地下的礦藏，能夠保持童貞到**，是因為出奇險惡的自然條件和交通條件，阻擋了開發者的腳步，而以當地居民長久過著匱乏閉塞的生活為代價的。在內地，盡管我們詛咒現代工業帶來的環境污染，我們卻也嘗到現代科技帶來的甜頭；我們能夠坐視藏胞被遺落在現代化的澤惠之外嗎?然而如果我們的開發和建設，不顧已有的教訓，結果使這片淨土從此不復成為淨土，使我們的星球永遠失去了這片淨土，像人們對南極的擔心一樣，我們豈不淪為地球的罪人、人類的罪人? 這真是一個兩難的問題，一路上顛簸著我的心，直到現在。誰有兩全的良策，讓我們的藏胞也迎頭趕上現代化的步伐，又讓喜馬拉雅山麓這一片淨土長存：這是地質地理、地球物理、氣像水文恢宏的博物館、實驗室、觀測臺，這是自然史、文化史、人類學和哲學、宗教、神話、詩歌的偉大課堂，這樣說並不為過。
這片神秘的、壯美的、聖潔的淨土，億萬斯年以至於今，自茲以後，能否留存，決定性地繫於我們和往下的一兩代人。一切取決於我們能否以天地之心為心，而不是胸懷狹窄、鼠目寸光、一葉障目，不見此世界屋脊上的萬仞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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