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永是有情人

我的蚌殼棉鞋每到鼕天，怕冷的我，穿上厚毛襪保暖時，總會想起小時候姨婆親手給我縫制的蚌殼棉鞋。
由於外婆過世得早，姨婆就格外疼我。但因她家住在很遠的青田，平時很少來我家。有一年，母親一定要接她來過新年。農歷十二月二十三送灶神前夕，姨婆坐著竹兜來了。我扶著她邁著三寸金蓮，走進堂屋，坐定以後，就把我抱得緊緊的，還沒說話呢，眼淚卻簌簌地滴下來。我奇怪地問：“姨婆，您累了嗎？為什麼哭呢？”她卻又笑起來說：“我不累，看見你長大了，真高興呢！”邊說邊在包袱裡掏出一雙棉鞋遞給我說：“給你做的蚌殼棉鞋，穿穿看，大小合適嗎？” “蚌殼棉鞋呀！”我高興得直跳，馬上坐在門檻上，脫下松垮垮的舊鞋，把嶄新的蚌殼棉鞋套上，大小正合適，好軟，好暖和啊！媽媽說：“現在別穿，大年初一纔穿！”姨婆說： “讓她穿，穿破了我再給做。我做的鞋底*堅實，讓孫女兒穿了走路平平穩穩的，一生都平平安安。”（我家鄉 “安”與穩同音）姨婆一口的青田話，但我聽得懂，也學著青田腔說：“多謝姨婆，姨婆也平平安安。” 從正月初一到初五，姨婆吩咐把後門大大地打開，讓乞丐們一直走到廚房裡來，姨婆要親自分給他們粽子和年糕。乞丐們都高興地喊：“老奶奶，添福添壽。”我也幫著分。卻看見一個跟我一樣大小的女孩，赤著雙腳，腳後跟都是紅腫的凍瘡。我問她“你的腳疼不疼呀？”她沒看我，隻搖搖頭。我再問她：“你叫什麼名字？”她又搖搖頭，很生氣的樣子。姨婆遞給她兩條年糕，兩個粽子，她低下頭接過去，輕輕說了聲“多謝太婆”，就轉身走了。
我看她雙腳後跟的凍瘡都裂開了，還淌著血。就忍不住追出去，脫下自己腳上的蚌殼棉鞋遞給她說：“給你穿。” 她喫驚地望著我，半晌纔說：“我是討飯的，沒有好命穿棉鞋，我不要。”我說：“你帶回家，晚上洗了腳再穿，凍瘡就會好的。”她纔伸手接過去，捧著走了幾步，又回頭對我說：“大小姐，我叫阿花。多謝你啊。”她用手背抹著淚水，我的眼淚也流下來了。我說：“你別叫我大小姐！”姨婆和媽媽都一直笑瞇瞇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晚上睡在暖烘烘的床上，姨婆摟著我說：“那小女孩一定穿上你給她的蚌殼棉鞋了。”我聽了好高興，就呼呼地睡著了。
過了幾天，阿花又來了，我看她的赤腳上凍瘡還是好紅腫，問她：“穿了蚌殼棉鞋舒服點嗎？”她抹著眼淚說：“沒有得穿，給我後娘拿走了，她說討飯的，穿什麼棉鞋。她還狠狠地用拳頭槌我，大小姐，我的命好苦啊！”她抽抽噎噎地哭，我也跟著哭，隻感到滿心的無奈。
姨婆拉她到懷裡說：“有娘生沒娘疼的孩子真苦啊。
你不要哭，我再給你些粽子年糕，你帶回去，後娘高興就不會再打你了。”她隻是抽抽噎噎地哭，我望著媽媽說： “媽媽，讓她住在我們家好嗎？”媽苦笑著搖搖頭，我小小的心靈，已感到人世竟有那麼多的苦難與無奈。
那一年姨婆回去以後，就沒再來過。但每年鼕天必定托人帶一雙蚌殼棉鞋給我。我捧著它，總會想起雙腳凍得紅腫的阿花。但她一直沒有再來過，我能到哪兒找她呢？我十二歲那年，被父親帶到杭州考中學，媽媽把姨婆給我的蚌殼棉鞋包了收在我箱子裡，鄭重地對我說： “要記住姨婆的話，腳步踏得平平穩穩的，你就會平平安安。”我忍住眼淚說：“媽媽，您放心，我會走得平平穩穩的。” 在異鄉求學，無時不想念慈愛的姨婆和母親。母親雖也曾到杭州小住過，但我卻沒有機會再見到姨婆了。
鼕天在寒冷的宿舍裡，穿上蚌殼棉鞋，心頭感到無限溫暖，也牢牢記得姨婆對我說的話：“我們的鞋底很堅實，穿了走路平平穩穩。” 現在，我比當年姨婆的年紀都大了。人生的道路，無論崎嶇或平坦，我都堅定地走過來了。但我心中總時時擁有一雙又軟又暖和的蚌殼棉鞋，那就是姨婆和母親給我的愛。
我也時常想起雙腳滿是紅腫凍瘡的阿花。她究竟在哪裡呢？我虔誠地祝福她能平平安安地過著日子，鼕天裡，也能穿上暖暖的蚌殼棉鞋，享受兒孫繞膝的老來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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