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我的心貴於這個城市

風華來信／李娟 2001年鼕天，我在一家尋呼公司求職時認識了風華。我們太窮，就湊合著住到一起，起灶搭伙。她是回民，若我在外面喫過漢餐，再回家和她用同一副鍋碗喫飯，喫完沒一會兒，她保準又吐又瀉。每次都這麼靈。害我不敢在外面喫豬肉。悄悄地喫也不行。
我們合租的房子沒有窗戶，小小的一間，很黑很黑，進門必須得開燈。好處是房東家的暖氣燒得特足。我們把洗過的內衣晾在暖氣片上，半夜給燒煳了。
走廊對面住的幾個人在夜總會工作，她們白天睡覺，晚上上班。她們總是穿戴眩目，令當時的我納悶極了。看她們這副光景，不像沒錢的樣子，怎麼也住這種地方? 當時風華同學在一家音像品批發超市打工，月工資五百。交通費和伙食費自理。感到前途灰暗。於是下班後，在附近的夜市擺地攤。先是賣蠶豆，批發了一大袋。我實在不知那有什麼好喫的，居然也賣完了。算是風華的**桶金吧。
接下來她又賣飲料，名日“高橙”。2．5升的超大桶，兩塊錢批發，四塊錢買。肯定是假的咯。我們自己都能看出來，*何況顧客!於是到頭來隻賣掉了兩瓶。**桶金算是賠了進去。
雖然是假的甜味黃色水，畢竟是花了錢買來的，剩下那幾大瓶我們隻好自己拼命喝。喝了好長一段時間纔喝完。令人詫異的是，這種偽劣到**的飲料，擰開蓋子，居然也會噴出一股氣兒!居然還壓了點碳酸進去!纔兩塊錢啊，制造商得下多大的本錢! 那時風華二十一歲，白天去烏煙瘴氣的商貿城打包、裝貨，晚上回家練攤兒。沒有青春。每天帶一隻老干媽的玻璃瓶上班，裡面灌著頭天晚上煮的稀飯，稀飯裡泡兩根榨菜。算是午餐。沒有奇跡。
後來我去了一家廣告公司上班，算是體面的營生。卻仍然過著多年不變的窮日子。每天穿過半個城市徒步上班。當時她也換了工作，她打工的地方離我的公司不遠。有**下班，特意陪我走了一趟，可把她給累劈了，便**同情我。她雖然喫不起午飯，總還坐得起公交。
是的，我坐不起公交，也喫不起午飯。有幾次她輪休時便在家做了飯給我打包送來。幾乎都是西紅柿炒雞蛋。我之前不喜歡喫這種菜，之後也不喜歡。但就在當時，喜歡得要死。
回民有早婚的傳統。很快，她在家人的安排下相了親。我在一旁偷偷過了眼，感覺是個黏黏糊糊的家伙，沒啥出息的模樣。便悄悄勸她放棄。她當時也信誓旦旦，說肯定不可能跟這種人過一輩子。結果，兩人**次約會就徹夜未歸。害我一晚上提心弔膽，不知是先殺後奸還是先奸後殺。
第二天早上這妞兒纔回來。原來兩人在人民廣場的紀念碑下默默坐了一個通宵。
得知貞操還在，我繼續吹風，說盡那小子的壞話。她也繼續信誓旦旦地保證立馬分手。然而有**，我突然提前回家，兩人衣冠不整從床上躍起。我嘆口氣，事已至此，罷了罷了。
他倆結婚時何止“家徒四壁”!根本連個家也沒有。所謂新房，隻是一處簡陋得令人心酸的郊區出租屋。婚後，兩口子跑到火車站附近支攤賣快餐，漸漸地日子能過得了，卻很快懷了孕。妊娠反應很大，隻好關了店回娘家養胎。那時我已經回到了阿勒泰，仍然窮極。2005年的鼕天去看她，倒了好幾趟車纔找到她所在的村子。那時孩子剛出世，健康可愛。我記得很清楚，那**正是大年三十。這兩口子雖然不過漢族年，還是想法子給我煮了一鍋體面的羊油油渣餃子，算是年夜飯。好喫極了。大年初一我就走了。
然後發生了一些事，**失去了聯繫。
然後，就有了這樣一封信。
我失去過很多朋友，但從不可惜。既然漸漸發現了分歧，有了爭吵，有了誤解，再交往也是無益。* 重要的是，緣分盡了，他們加於我的力量漸漸弱了。
他們抓不住我了，便被我拋棄。
而風華不，我離不開她，她似乎是我永遠的一個依靠。她*頑強。我能記得她那麼多的事，她受過的那麼多的苦，她的那麼多的*望。她自己都忘了我還能記得。當我軟弱無能的時候，想想她，便感到光明。人活在世上，無非堅持罷了。謝謝親愛的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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