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朝花夕拾(從維熙散文集)

何故？這個問號致使我獨自默思於古老柏樹下土墳之邊，想找出一個**的答案。一位陪同我們的陝南文友，見我久久沉默於古柏之前，關切地詢問道： “從老，您是不是認為這座諸葛亮墓太失應有的規格了？所以……”我答：“你怎麼能捕捉到我心之所思？”他笑了一下回答我說：“我是陝南漢中人，常常陪文化人來看諸葛亮墓；幾乎無一例外地都為這位智聖魂歸之處而感嘆——有的不僅是感嘆，甚至因其簡陋而疑惑此墓的真偽？您也知道，時下流行爭搶名人古墓之風；不僅白臉曹操和黑臉李自成之墓，被爭來搶去——甚至連浪蕩公子西門慶和蕩婦潘金蓮之墓，也都弄得人真偽難辨……是吧？！但這座諸葛亮的土墳有據可查，沒有人與之爭搶不說；偌大的中國，也沒有冒名頂替的第二座諸葛亮墓。還有一點能讓您安心的是：那些帝王將相的古墓，不管是真的是假的，幾乎都有盜墓者光顧過；而這座諸葛亮的土墳，沒有任何一個盜墓賊挖過這土塚上的一鍬土，撥過這座古墓上的一株草……因而一千多年來，諸葛亮在土墓裡比歷史中任何一位皇權貴族睡得都要香甜得多……” 這位陝南文友，說到這兒豪情地放聲大笑起來。
在這一刻，我死去的歷史記憶，似乎被他的朗朗笑聲驚醒了：童年時我熟讀《三國演義》，青年時代我從那些金戈鐵馬的故事中走出來，而鑽進了《諸葛氏宗譜》一書，想全面了解一個立體的諸葛亮。之所以有興趣研讀此書，除去諸葛亮的強大的精神引力之外，還有一個從氏家譜之緣讓我對其書難以割舍：諸葛亮的遠祖名叫葛嬰，因其滅秦有功，其子孫便被漢文帝在山東諸縣封侯——從此葛字之前被加上“諸” 字，其姓氏從此改為“諸葛”；巧合的是，我的從姓的遠祖樅公，漢時為韓信身旁之副將，漢末呂氏將開國功臣韓信處死後，樅公即率部逃往山東諸縣，企圖東山再起為主帥復仇，但終因人單勢孤而未成；但那裡留下的“從家屯”至今尚在。諸城，我的遠祖居然與“諸葛”先祖萌生在同一座城市。我拉著這位陝南文友的手，說道：“我老了，記憶力嚴重退化。面對諸葛亮的墓地，我隻顧與帝王將相的墓地相比，卻忘了諸葛亮為人的精神光環和他人生*後的*筆；現在我的記憶復活了，讓我們好好聊墓中的前賢吧！” 這位陝南友人，當真想坐在草坪上與我暢談諸葛亮的奇偉人生；但此刻大墓另側又有文友呼喚他，他隻好應聲跑了過去——我猜想得出來，又是京城來的文友求他解析這墓地之懸疑了。此時此刻，我靜靜地站在千年古柏之前，復活了的記憶，綻放出諸葛亮生命中的光焰：諸葛亮僅僅活了五十四歲，就去了天堂（公元181年到234年）。當其心力交瘁病死於陝西岐縣五丈原之前，曾對其身邊人叮囑：一不按喪葬常規，將其遺體遠運至蜀之京城成都下葬，而就近在蜀國之門的定軍山下擇址；二不為其離世勞民傷財大興土木，隻求布衣木棺土塚歸陰；三不許興師動眾，對其舉行祭奠之禮，以利於他在地下“靜以修身，儉以養德”……僅以《諸葛氏宗譜》的這幾點記載，在當時不僅是對封建帝制時喪葬之風的叛離，而且可謂是古代將相歸陰紀錄中的“天方夜譚”。因而，我對面前這座古樸的土塚不僅確信其真而且充滿了敬意。
我首先用手捧了一把黃土，撒在墳上的青草之間；後又從墓地周圍草叢中，采摘了幾束野花擺在了墳墓之前。這個瞬間，昔日讀過的有關諸葛亮的史記，一齊湧入我的心扉。據中國正史記載：中華智星諸葛亮落生在山東沂南縣，幼兒兩三歲時母歿，七八歲時父親病故；把他養大成人的是他的叔父諸葛玄。後來其叔父因謀生流落到了湖北襄陽，但不久其叔父又因病而死，諸葛亮生活失去了靠山之後，十七歲的他，為了謀生便去襄陽之西的隆中，並在此苦耕苦讀十年。
當他到了二十七歲（公元207年）時，已將遠古以及秦漢時期的文韜武略攬於胸懷，此時身處逆境中的他，其生命格言是：“淡泊明志，寧靜致遠。”這是他青年時代的靈魂寫真。我們把他青年八字格言，與其晚年病危時“土墳布衣木棺”之求串聯在一起，可謂是嚴絲合縫。
待他進入二十八歲，經老師司馬徽和同窗學人徐庶的鼎力推舉，便有了劉、關、張三顧茅廬。他在三國金戈鐵馬的爭戰中，為自己又寫下八字箴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諸葛亮一生都在實踐著他的諾言。如“空城計”中面對司馬懿兵臨城下時的無畏與鎮定；“草船借箭”中的神勇和忠誠——直到劉備死後，他又全力扶持近乎於痴的後主劉阿鬥，真可謂是 “鞠躬盡瘁”了；至於“死而後已”之人生格言，我面前這座“草根”般的黃土之墳，就是他的一幅靈魂寫真。
沉睡地下千年的諸葛亮，無論如何也難以料到正因為其一生堅守生命格言，引發了後人對其*為崇高的禮贊——包括曾經是他的宿敵、後期滅蜀的魏國戰將鐘會，也特意到他的墓前祭悼；同時命令隨身部下，要愛護其墓地不能在其周圍“割草砍樵”。三國之後歷經的隋、唐、宋、元、明、清——直至新中國成立後的**，每到清明佳節以及諸葛亮喪葬紀念日，都會有無數國人對其進行各式各樣的禮祭；與此同時，在與諸葛亮人生有關的各個地域，出現了紀念這位中國奇智的廟宇閣樓：如山東臨沂沂南縣的沂南廣場聳立著諸葛亮的高大銅像，湖北襄陽的古隆中蓋有諸葛亮的石坊，四川成都建起了武侯祠堂，陝西岐山縣五丈原設有諸葛亮廟——就連海峽對岸的臺灣，也不忘為其修建諸葛玄機寺院。不僅國人對諸葛亮敬如中華圖騰，還常有外國人前來墓前祭掃。比如日本** 藝術書院院長、文學博士野呂雅峰先生於1993年來陝南後，除了對諸葛亮祭奠並建立紀念碑之外，後又捐款43萬人民幣在五丈原舉行了“諸葛孔明杯書法大賽 ”，以抒敬意。此外，**漢學家也常到諸葛亮的祠堂、墓地進行祭祀——這真是應了唐代詩聖杜甫對諸葛孔明的詩贊“諸葛大名垂宇宙”。中國歷史悠久綿長，但在歷史經緯中怕是難找到第二個能與其媲美的 “智多星”了——但他自我要求的魂歸之處，卻是木棺布履的黃土之墳，真是五千年中國歷史中的一聲* 響。
時間不允許我在墓地徘徊。因為探尋漢水之源，還有很遠的路要走，有多座大山等待我們穿行。我隻好匆匆取出相機，拍下難得一見的諸葛亮墓，除了寄托心中哀思之外，並以此為鏡，照亮我晚年的夕陽人生。
2014年重陽節於北京 P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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