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文學_不負我心

王臭頭有個再普通不過的長相。所謂普通，就是那種你在街上擦肩而過幾百次，也不會去看一眼的“某人”；或是看雜耍的時候，躲在人們肩膀後面、黑糊糊，似有似無的那種面孔。隻能充個數，不能算個人。跑江湖的用眼角掃一下，也知道這是個專門白看戲，*不會掏出半個子兒的“ 窮光棍”。
王臭頭的確是個光棍。當然，他也喜歡過女人，也逛過窯子，還溜到野臺戲後面，偷看過姑娘換衣服。或許也想過討房媳婦，隻是“想那麼一下”，當作夢，立刻就醒過來了。
衝他這臭頭，就沒人敢嫁他。連他在辦公室收垃圾，大家都會站起身，避遠著點，看他把垃圾桶清干淨，走開了，纔回到座位上。
“看王臭頭的頭，有學問。”有一回主任對新來的幾個年輕同事說： “不要把他當瘌痢頭看，要當世界地圖！有海洋、有陸地、有高山、有沙漠，那大塊長毛的就是我們**，小癩子的地方是日本！” 王臭頭聽在耳裡，倒挺高興，突然覺得自己成了**牌。心想，既然臭腳叫“香港腳”，我這臭頭，就該叫“美國頭”。
這一日，小城裡還真來了美國頭，據說是什麼**組織派來的親善大使。裡頭有又白又嫩，穿著紅藍條紋花裙子的洋妞；還有個戴紅帽子、穿紅衣服、黑腰帶，滿臉白胡子的大胖子。幾個人站在新開的百貨公司前面，又吹喇叭、又敲鑼，怪腔怪調地說些怪話。
王臭頭也躲在人們的肩膀後面看了一陣，覺得遠不如本地常見的雜耍好看。倒是，市長辦公室選了幾個漂亮的小孩，過去跟胖子照了相，還— 人拿到一盒綁著絲帶的禮物，讓王臭頭看傻了眼。
“那是聖誕老人，明天是聖誕節了，聖誕老人在聖誕節夜裡，會偷偷從煙囪溜進各家，給小孩送禮物。”還是鄰居張太太知識水準高，對王臭頭做了一番教育。
“哪有這種好事？”王臭頭一手搔著頭，一手直搖：“咱們從小到大，誰接過禮？你家的孩子拿過嗎？都是老美騙人的玩意兒！” “咳！這你就不懂了，人家聖誕老人是洋人，洋人當然送禮給他們洋孩子。誰管得了咱們？**這個，是做樣子罷了！” 聽這麼說，王臭頭就*不服氣了洋孩子是孩子，咱自己的孩子也是孩子，哪有這麼不公平的事？咱們為什麼沒有自己的聖誕老人？ “你算了吧！”張太太呸了他一口，連院裡正燒飯的陳大媽，也在廚房裡笑了出來。
從那天起，王臭頭就對聖誕老人感了興趣，逢人便問聖誕老人的事，還特別跑去小學問那兒的老師。
聖誕老人原來不是老美，是歐洲人。王臭頭搔著頭，想：“我頭上哪一塊是歐洲？人家歐洲有歐洲的聖誕老人，美國有美國的聖誕老人，咱們當然也得有一個。” 可是大家的答案全一樣：“咱們沒有！” “咱非有不可，咱們的孩子太可冷啦！”王臭頭氣憤地說。
沒隔幾天，王臭頭的小屋裡就傳來叮叮**的聲音，又見他到處找人家蓋房子鋸剩下的小木塊，去工廠撿沒用的小釘子、小螺絲帽，還鑽到樹林裡，抱回一大簍松果。
“王臭頭，聽說你辦廠了？”有同事笑著問。
“是！是！做點小東西。” “什麼小東西呀？帶來讓大伙開開眼唄！” “到時候就知道了！” 王臭頭的東西是不準看的，看了就沒意思了0小學老師不是說了嘛！聖誕老人一年三季偷偷做玩具，再等聖誕節，一家家送。
王臭頭立下他六十年來的**個宏願——做個當地的聖誕老人。
他門口堆的材料是愈來愈高了’不但晚上敲敲打打，連夜裡也沒閑著，還常閃出些火光，透出些怪怪的香蕉水味。
院裡報告上去。警察來盤查了一回，王臭頭都擋在門口不準進。看看王臭頭那長相，也造不了反，訓他兩句，不準他夜裡擾人，警察就走了。
葉子嘩啦曄啦掉，秋天要過了，王臭頭*忙了'忙著撿松果，還忙著點人頭。他跑到小學操場偷偷點數，看看有幾個孩子。愈點愈多、愈多愈著急，有時天沒亮，屋裡就開工了。
隻是，連著兩天，沒聲音，單位裡沒見王臭頭上班，先想他又在家犯神經了，沒理睬。鄰居們雖然心裡嘀咕，卻心底想，隻怕病了，病了也好！安靜幾天。
四天之後，警察纔帶人把門撞開。
大家全傻了。
一屋子，隻見戴著瓜皮帽的小木人、螺絲帽和鐵絲串成的小鐵馬、用松果和鈕扣黏成的小汽車和三夾板蓋成的小房子。成百上千、五顏六色的小玩具，擺得滿地、滿牆、滿床。就在那玩具堆裡，王臭頭直挺挺地躺著，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個未完成的木娃娃。
棺材安安靜靜地送走了。沒吹嗩吶、沒燒冥紙，倒把幾個沒完成的玩具做了陪葬，讓王臭頭帶到“下頭”去繼續制作。
要是他晚死一個月，孩子就能得到玩具了a就算多活半個月也好，*起碼能把玩具都做完。不會像現在，娃娃有了白臉蛋、紅胭脂，卻沒嘴沒眼；小火車有了車身、輪子，卻少了煙囪。
常有人到王臭頭的房裡張望，也有些孩子惆悵著離開。大家都說沒想到王臭頭不笨，非但不笨，還有這麼好的手藝。
突然間，王臭頭的房裡又忙碌了起來，夜裡又有敲敲打打的聲音傳出。大人都不準孩子張望，隻是偷偷傳遞著消息。
聖誕節，今年沒有洋人來表演，也沒有像征性的送禮。但是一大早，全城都傳來孩子們的驚叫聲，接著紛紛跑出來，拿著自己的新玩具獻寶。
大人則倚著門，或從窗口探出頭笑。
從那時起，這個北方鄉下的小城，就年年會有聖誕老人，送孩子禮物。隻是聖誕老人從來不曾露面，孩子們隻有猜，猜那必是個長著白白胡子、紅紅臉蛋、胖胖大大，穿紅衣、戴紅帽的——可愛的老人。P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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