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得網少兒_寫作開悟(下)/兒童文學選萃精品繫列/兒童文學典藏書庫

熬鷹 1969年初，我為避武鬥，至巴山某處，其地名梓植，因昔有一廟，號日梓植廟。此地處山嵐之巔，有一小學、一供銷社、一屠戶殺豬賣肉、瓦房十餘間。白日裡四鄉兒童前來就讀，四周農民來稱鹽、割肉、打油，入夜則十分荒涼，但見山巒起伏，衰草遍地，金風瑟瑟，古道蜿蜒，使人頓生無限淒涼。
幾日後，與屠夫混得熟了，便常隨其出沒山野叢林間。屠夫生得高大黑壯，面目猙獰，袒胸露臂，說話也惡聲惡氣，如殺人越貨的土匪，使買肉的人，從不敢與其論斤兩短長。當時唯有我少年無忌，直呼其“土匪”。他反倒十分喜歡我，常破例給我多割一些肉。教書的姨母說，其人無子，所以對你好。姨母又說，此人面雖惡，但從不欺弱小，隻是性狠些罷了。可他常愛惡作劇，你須提防點。
屠夫好獵，常帶我去“打山”。每次出巡時，他身背八尺鳥銃，帶十來隻獵犬，一路吆喝呼嘯驚得鳥飛兔走，十分令人刺激。一日，屠夫捕得一鷹，興奮若狂，大呼小叫，叫我去看他“ 熬鷹”。其鷹個大體雄，爪勁嘴利，雙翅展開，足有三尺。屠夫擇一空地，立一柱，用鐵鏈鎖住鷹腿，然後扔些雞雀之類，鮮嫩血淋，誘鷹四面撲食。
然鷹始終離肉有一點距離，屢撲而不中，遂用嘴猛啄鐵鏈，啄得嘴破血出，仍無濟於事。鷹遂啄撲如狂，長嘯不止，而屠夫則在一旁，冷酷地欣賞，*不給它任何機會。他的嘴角，隱含著微笑，一邊飲酒，一邊甩手激怒雄鷹。
入夜，屠夫在鷹四周點燃篝火，映得鷹眼前一派紅光，且熱浪一陣陣炙烤。鷹躁動不止，把一腔怒火轉向屠夫，屢屢向屠夫撲擊。
屠夫一邊發狂般大笑，一邊用肉和水挑逗鷹。如此兩晝兩夜，折磨得鷹長嘯怪叫不已，攪得梓植的人們徹夜不能眠。那鷹的長嘯，在山野裡隨風飄蕩，令群山也顫栗不己。然而，卻無人敢勸屠夫停止這惡作劇。因屠夫也兩晝夜未合眼，酒食撐持著他，眼裡布滿血絲，令人望而生畏。
第三日，鷹和人都已疲憊不堪。屠夫雖如此，卻強打精神，對鷹騷擾挑逗不止。鷹此時怒目圓睜，對人一次次撲擊。雖此刻屠夫己將肉和水放在鷹前，伸爪可及，動嘴可食，但鷹卻 *無食意，隻與屠夫糾纏對抗。鷹此時長嘯已帶嘶啞，每嘯撲時，必有血從嘴裡噴出，滴在羽毛、泥地上，點點滴滴，殷紅斑斑，十分慘烈，令人難以目睹。
到第三日夜，屠夫不再挑逗那鷹。鷹帶著泥土血跡，在篝火熱浪熏烤下，雖己站立不穩，雙翅垂落，但仍不食不喝，隻是帶著嘶啞聲長嘯，嘯聲撕開濃密而堅固的夜幕，傳得很遠很遠，猶如長訴…… 到了下半夜，鷹不再叫了，人和鷹卻靜了下來，雙雙對峙，用眼睛互相盯著……鷹若有所思，終於避開屠夫灼灼目光，把眼光投向暗夜、群山。
屠夫此時，便手持肥嫩的斑鳩肉，走到鷹前，鷹既不撲擊，亦不閃避，隻把頭扭向別處。此時，屠夫則伸出手來，用手輕輕拂著鷹頭、頸項和背羽，把肉遞至鷹嘴前。鷹仍猶豫著。
屠夫繼續用手撫著鷹。此刻，萬籟俱寂，隻有篝火發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一縷縷輕煙，裊裊上升，消融在星光閃爍的深黛色的夜空中。
四周的群山黑壓壓地聳立著，松咽泉吟，顯得十分深邃而神秘，有清涼的山風拂過，帶來山林的清新氣息。
屠夫撫著撫著，突然喉嚨咕嚕嚕地一陣響，全身和手一陣微微戰栗，臉上肌肉顫動，嘴張翕著，從他的眼裡，滾出幾滴混濁的淚珠來。我的心為之一動。鷹似乎也注意到了，它的頭一扭，目光灼灼，盯著屠夫，許久未動。
此刻，黎明正在到來，長空無雲，深邃而誘人。
山林裡，有鳥雀在自由歡快地鳴唱，風送來一陣陣青葦子和野花的芬芳……終於，鷹仰天長嘯一聲，一抖頸子，啄下了屠夫手中的肉，吞食起來。鷹屈服了。
我的心一陣顫栗，想到了山外那一團亂糟糟的世界……望著鷹狼吞虎咽地吞食食物和喝水的情景，突然覺得，心頭所積的許多怨懣，都消融在這山野的黎明之中了。
後來，屠夫常常不無自得地說起他“熬鷹”的情景，但我卻從那時起，再也沒有跟他打過一次山。雖然時時看見他手臂上停著那隻鷹，帶著一群大呼小叫的獵犬從我的居處浩蕩而過，卻再也提不起我對打山的興致。
一晃十年，我再次回到了梓槿。
梓橦早己面目全非，學校蓋起了新校舍，而且又多出了許多商店樓房，但卻不見屠夫的身影。我問姨母，姨母告訴我，就在你走後的第二年，屠夫珍愛的鷹一日竟趁屠夫不注意，用爪抓瞎了屠夫的雙眼，長嘯一聲，竟歸山林去了。屠夫自此後，精神日漸衰頹，身體也垮了，去年，郁郁而死，就葬在當年熬鷹的草坪上。
我來到草坪。草坪己荒原叢生，掩住了屠夫的墳堆，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正芬芳著，引來些蜜蜂，嗡嗡地飛來飛去。
四周很靜寂，隻有風，輕輕地掠過。
突然，我聽見一聲長嘯，隻見一隻鷹在草坪上空盤旋。我認出來了，正是屠夫當年馴的那隻鷹。難道，它也認出了我？我正疑惑，卻見那鷹一奮翅，向高空飛去，而且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猛然，那鷹一收翅膀，頭衝下，如一塊石頭一般跌落下來。我急忙奔過去。
鷹己經死了，從它嘴裡，鮮血汨汨湧出，滴落在地上，並慢慢地滲進土裡…… 我把鷹的眼皮合上，埋在屠夫墳旁。
隨後我離開了梓植，再也沒回那裡。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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