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孤月冷照紅塵路
清麗月色,蜿蜒小巷,悠悠然生出了些蘊藉。她和他出街漫遊,經過木器店,就停步看舊式床櫃的雕刻,走過寺觀,就進去觀摩神像。霍地,道路一旁燈光猝然亮起,他們的話頭一時似被攪擾了,於是戛止:
“你與我結婚時,婚帖上寫現世安穩,你不給我安穩?”
女聲連著緊湊的呼吸,語氣中含有詰責,不明多少。方纔的唐突情狀,或許像疾行中悄然躥出了小動物便急剎車,神經上的衝擊勢必要比當場的實況來得重要。然而這對璧人卻神色安寧,一個心沉如鏡,一個清淺如河。
陌生的小城由此成為了張愛玲與胡蘭成愛情的告別地,她渡水再回上海,此番來去徒留一聲嘆息,終沒有答案。
張愛玲是洞悉人間世事,看穿、看破、看淡,卻不出世,所以她說自己是個俗人;她的文字,冷眼旁觀,殘酷地剝離一切面紗,直面人性、親情、愛情,所以我們總把她稱為天纔,而天纔本身也從無謙遜之意:“我是一個古怪的女孩,從小被目為天纔,除了發展我的天纔外別無生存的目標……”
不錯,張愛玲是驕傲的,她的確出名趁了早,蘭心蕙質、細膩敏銳。她同時又是個問題少女,一生沒走出童年陰影,孤獨冷艷、自我完勝。她有一顆洞察人情的玲瓏剔心,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卻始終懵懂,純真得糊塗。她的人與文給我們展示了一襲華美的袍子,仔細一看滿是蚤洞,真實得可悲可嘆。
人生道途,她雖逢遇了一場曠世奇緣,經走過棋逢對手的眷顧,體味過佳偶天成的幸福,抵達過你舞我鬥的境地,鑄就過金童玉女的佳話,但終究萍水過客,各散天涯。不可言良人有負,隻說得因緣自在;不可言池園頹唐,隻說得花期自持。
且曾看彼岸花開,花葉兩相錯,也到底“塗抹新紅上海棠”,她依然是民國臨水照花人。
逃不出那封鎖地
勁風起,寒意恣睢地散布,張愛玲直立在岸邊,正欲揚起小臂和她的母親做一次正式的告別,黑綠色的海水似恰巧借了風勢,托著那艘船艦,有如離弦的箭,決意而去。
夢魘纏著幼童的嬌小的身體和瘋長的心靈,她在床上,胳膊用力地想要伸開抓獲什麼,身子卻蜷著,近乎蠶蛹狀。朦朦矓矓睜眼間,她看到自己依舊在這座半舊的花園洋房裡。母親和小姑留洋去了,她連著剛纔的夢境,想及這些時日她從傭人們的閑語中得來的消息。她忽然感到安靜,冷寂一樣的安靜,那長長嘆息後的時光停止了下來。
她坐起來,以次認識的眼光,打量著她的家。貴族後代的雍容氣息依稀可見,隻是殘敗了、清涼了,於是和著陳腐味兒,生生成了古墓一般的模樣,同時像堡壘,又像窠臼。幼小的張愛玲凝視著鐘擺,仿佛穿過重重牆垣,想看見令家族初興的曾外公李鴻章,從一代名臣的風光淪為歷史“漢奸”的落敗,耳邊“”一下一下沉重的擊打聲,如鑿石墾地,似在提醒著什麼,又在告訴她什麼。
“小煐!”
張愛玲聽到了樓下姨奶奶在喊她。那女人總是像霍地受了刺激似的叫她,不過這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