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情到深處

所謂“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說的是那有濟世纔能之人，大多隱於市野，等待宿命轉機。對於徐真而言，蟄伏三年，等來的是李明達這個轉機，本以為會借此攀附一場富貴，卻卷入這朝堂爭鬥之中，卻又如此無可奈何。

徐真一直以為，自己何等女子不曾見得？遊戲半個人生，自認閱人無數，而與凱薩的一番遭遇，早已將凱薩當成自己最親的人。此番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女人被杖打，心中又如何不似那刀割刃絞？

周滄等在外守候了許久，卻不見徐真出來，遂覺事有不妙，一干人等進了衙門之中，卻見得主母早已血染衣裳，這等場景入目，漫說周滄，就是張久年都忍受不住。他們雖是當值之日，然盡皆告假而來，身上帶刀，此時“齊刷刷”撥刀衝入衙內，就要斬殺這些行刑之人。

“一幫狗奴纔，何以污辱至此？”

堂下頓時殺氣彌漫，又都是些有品的尊貴翊衛，那些個不入流的行刑衙役哪裡承得住這股壓迫，嚇得差點丟了手中竹杖。

“主公，這委屈人的半大官兒，咱不做也罷，倒不如脫了這身，自有海闊天高，何苦受這些個狗殺纔的侮辱？”

周滄為人耿直任俠，大氣豪傑，如何見得自家主公委屈到這般田地。

賀蘭白石早已下定決心，既已與徐真徹底反目，自然是羞辱到底，將徐真好好震懾一番，正待出言鎮壓，沒想到趙庸已經拍案而起。

“一口一個主公，爾等欲反耶？”

周滄早看不慣趙庸此等嘴臉，就要上去將對方打將下來，卻被徐真一聲喝住：“周滄，停手，一邊候著。”

徐真面容清冷，雙目之中卻全是不容置喙，周滄從未見過徐真如此有威懾力的目光，當即與諸多弟兄收了刀，退到一旁。

徐真充滿歉意地朝凱薩笑了笑，而後緩緩起身，如肩頭壓了千斤重擔一般，又似整個人瞬間滄桑了許多。他微微轉過頭來，目光停留在趙庸的身上。趙庸心頭一緊，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直到徐真將目光轉移到了賀蘭白石的身上，他纔局促不安地坐下，卻是再也不敢挑釁周滄等人。

賀蘭白石擔任刑部員外郎也不是一日兩日，正四品的官，可謂官威不小，平日裡接觸的也都是個頂個的大人物。徐真這等沒底蘊的小人，一步登天成了中郎將，該是沒多少尊威，然而他沒想過，現今徐真盯著他的目光之中，居然透著一股如山的壓迫感，讓他覺得自己面對的並非四品下的中郎將，而是二三品的大將軍。

趙恭存與劉樹藝見狀，亦是心中暗驚，這徐真的成長速度實在太過駭人，回朝這纔多少時日，居然養出了這麼一股氣勢，若假以時日，必是一番縱橫捭闔的大氣像。

“手底下的人不知規矩，還望諸位見諒。我天國自有法度，既判決分明，自當承受，徐真不敢干擾公正，但若有人刻意拿捏，卻也莫怪徐真睚眥必報。”徐真說完，也不再看那公堂之上，背了身子走回到凱薩處，那些個衙役戰戰兢兢，手足無措。

趙庸幾次三番翕動了嘴皮子，卻發覺自己再也沒膽子開口。倒是賀蘭楚石鎮靜下來，揮了揮手，那些個衙役纔繼續將板子打完，隻是再也不敢用盡全力，隻是草草走了個過場。

板子打完，徐真也沒什麼言語，朝劉樹藝和趙恭存行了個禮，橫抱起凱薩，一步步走出衙門，周滄幾個連忙備了軟轎，將主母接回府邸。

這似乎是徐真第一次抱著凱薩，凱薩雖然身子痛楚，卻兀自忍著。這等皮外傷，她還不放在眼中，倒是一路走出衙門，仰頭看時，徐真早已無聲落了淚。

凱薩笑了笑，故作責怪道：“男兒大丈夫，怎地如此女兒姿態？”

徐真看著懷中的人，心中多有愧疚。凱薩本是冰冷女豪傑，若與自己沒有那層瓜葛，就算大殺四方，也不至於落入官方手中，哪怕身陷囹圄，仍舊顧忌著徐真的聲譽與官途，這是何等情誼？

“等你傷好了，我們成親可好？”

凱薩愣了半晌，許久以後纔回味過來，徐真這是在向她求婚。她也曾暗自憧憬，但是知曉自己的身份，或許一輩子就隻能無名無分地當徐真的女婢，不敢奢望成為正妻。沒想到徐真卻早已將她當成了唯一，更沒想到在如此突兀的情勢之下，徐真會說出了這等情話。

心頭的暖意驅散了痛楚，融化了宿命中多年積攢下來的冰冷，讓她再次看到這人世間的溫情。她仰著頭，淚水從眼角滑落。

有時候，隻要一個人的一句話，便能抵了天地。

四目相對，深情凝視。

“待你高頭大馬，我自從夫而嫁。”

徐真聞言，心頭觸動，俯下頭臉，深情一吻定了終生，二人淚雨融化，外頭寒鼕，心裡初夏。

回了府邸，凱薩自是安息調養，徐真驅散了女婢，親自敷藥療傷，好生照料，待凱薩安然睡下，他纔到偏院之中，安撫周滄等一干弟兄。

他是感激周滄的，從最初的不打不相識，到如今的性命相依，周滄等人與自己那是換命的交情。今日所受屈辱必不會忘，但冤有頭債有主，趙庸幾個不過是爪牙，真正想對徐真下黑手的人，卻是上層博弈的那些首腦。

周滄等人見徐真面色冷峻，知曉自家主公心有不甘，必有一番大作為，頓時聚攏過來。

待諸位弟兄坐定之後，徐真纔開口道：“過幾日就是賀歲朝宴，必是犯事作亂之時，今次我卻要做一件大事，雪了今日恥辱，要讓他人再不敢小覷我徐真，還望諸位弟兄死命相助。”

見徐真鄭重拱手，諸多兄弟熱血沸騰。到了這禁宮當差之後，整日雖是威武，卻沒個舞刀弄槍的時候，手底下早已酥癢難耐。今番聽了徐真這話，頓時情懷激蕩，齊聲應道：“敢不赴死！”

徐真聞言大喜，又分析道：“今日之事，看似有人要害我於不利，實則隻是陰謀針對，將我當了那擺弄的棋子，若不想被人戲耍，咱就需有自家本事。久年兄，且將我等所見所知，道與各位兄弟，好教大伙心裡有底氣。”

張久年遂將杜家打探得的情報都說了出來，昌必定會趁機造反，雖不知具體如何，卻篤定了時日。

徐真為翊一府中郎將，手下左右郎將一人，兵曹參軍事一人，校尉五人，每校尉有旅帥二人，每旅帥有隊正二十人，副隊正二十人，總計翊衛近兩千人。

周滄等盡皆支撐了骨干，弟兄們雖出身不良，然都是沙場死戰的正宗軍士，很快就將這些個勛貴之後的翊衛給鎮壓下來，每每說起沙場大戰的經歷，都令得一干手下崇拜不已。

右武侯大將軍尉遲敬德親自安排此次的皇城防御，將左、右監門衛安置在了承天門，而徐真的翊一府衛則負責監護入宮要道景風門，親衛、勛位和千牛衛等則負責太液池附近的安保，一切算是井然有序。

然而徐真卻極為敏銳地看出了問題所在，那就是東宮左內率府的郎將紇干承基，帶著自家的太子親衛，加入到了左監門衛的隊列之中，共同擔負承天門的防御。

這紇干承基武德年間一直在突厥邊境作戰，李承乾能夠搭上突厥人，多半是此人之功。而昌既然要造反，太子斷無不知情的道理，即使不會直接參與，但很難說這紇干承基不會從中當了那開門帶路的內賊。

找到了疑點所在，徐真自然不會放過，與張久年等一干兄弟商議妥當之後，說不得要到紇干承基處打探一番，騙他一些言語，但平時素無往來，該如何搭訕又要悉心謀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