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1600年的歐洲
基督教羅馬教會在歐洲的重大影響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羅馬帝國的晚期,基督教馴服了入侵的蠻族,也在幾乎沒有政府的情況下擔起維持秩序的任務,但在基督教與君權結合甚至還凌駕於君權之上時,權力腐蝕了掌權的教士。羅馬教皇執政教合一的權柄,不顧這一宗教的高尚教義,擅作威福,對內以酷刑鎮壓異端,對外發動十字軍東征,操弄信徒的信仰,草菅人命。這些都是人類歷史上少見的罪行!
然而,也許正因為教會如此擅作威福,少數教士又如此生活腐敗,逆火回燒,竟導致歐洲歷史出現轉變的契機。當時封君領主們長期為教會所操弄,終於有不甘心的一派。這些進入歐洲的民族原來都是部族共同體,有其各自堅持的個別主體性。基督教本是普世性的信仰,教會代表了一種普世秩序。個別主體性與普世秩序之間如何維持平衡,本來就不容易,當部族感受壓制而自己的力量已經足夠時,部族的個別主體性會以民族主義的訴求來反抗教會的普世秩序,這是中古後期民族國家興起時封君領主的普遍心態。
教會的排他政策在知識分子中也引發了反感。城市中的學者、文人與藝術家,及經常周遊各處的工匠群體,對於教會儀式的煩瑣及教條的膚淺不再感到滿足。他們開始從已經遺忘卻在東方伊斯蘭教世界仍得保存的古典著作中,尋找歐洲文化的源頭。許多古代希臘羅馬學者所討論的問題,重新引起中古學者的注意,他們又拾起已為宗教熱忱所掩覆的課題,例如“人”的價值,例如理性的思考等。對於藝術家們,藝術不應隻為信仰服務,神聖不可觸的神性也不應排除“美”的表現。於是,“人”也出現於神壇與教堂的宗教藝術中,例如耶穌與瑪利亞,竟可以慈母與孩子的人間形像代替了刻板的神像。這一重新找回文化源頭的集體志業,即是所謂文藝復興。
於是民族主義的訴求與文藝復興的大業合流為巨大的能量,到了15、16世紀時,有些人在尋找歐洲文明的本質,有些人在重建自己民族的集體記憶,這兩股力量最終都會反抗基督教會專斷與獨占的排他性。在教會內部,也有人尋求找回耶穌及其門徒所提示及信守的教義,這一勢力將導致後來的宗教改革。
明清時代的國家形態與亞洲周邊
歷史上王朝的轉換,往往會出現一段比較安定的時代。明代末期,政治不良,外患內亂,征戰不斷,百姓愁苦,尤其中原及淮河地區,流寇往來如風,民生最為凋零。滿族乘流寇之亂,入關取代明室。照理推論,國家一時不氣,然而經過一代休養生息,康熙時中國強盛勝於明代,百姓生活不惡,而且人口急遽上升,已達一億左右,增加不啻倍數。康雍乾三代,中國號為盛世。這一快速興盛的原因,固然與康雍乾三代君主的纔華能力有關。然而,當時人心思明,漢族未必那麼甘心接受異族統治,國家久久不能安定,加上對外擴張,勞師動眾,所費不貲,各種變換此起彼伏。單單這些內外戰爭的開銷,新朝如何應付?人力如何支持?凡此均不能僅靠治理的能力作為答案。
我們以為,自從16世紀以來,中國依靠大量外銷貿易換來財富。由於明代賦稅主要為田畝,政府從來沒有從國際貿易累積的資源獲得更多稅收,巨量的資源其實留在了東南與華南的民間,俟清代治安秩序恢復了,這一大筆財富即足夠撐起一個相當規模的消費經濟。同時,自從大洋航道開通,美洲作物玉米與番藷引進中國,這兩種新作物可以在山地及沙壤種植,於是過去不能用作農田的土地,例如華中及西南的山地以及華北、西北的黃土高原都可種植。農田面積擴大了,足以支持更多的人口。人口與經濟資源配合,國內秩序安定,不少本來無法維生的人口可以遷移到本來不能種植的地區,人口由負擔轉化為生產力。於是中國的經濟體不僅迅速增長,而且因為消費增加,更有了資金循環的餘地。清代前半段不僅有休養生息的歷史慣例,而且有繼長增高的歷史條件。
然而,清代的繁榮景像卻正出現於世界面臨空前巨變的時候,中國內部經歷的盛世,竟不能將中國推入全球巨大變化之中而與時俱進。